永順十四年臘月二十。
甄兮隱隱察覺到自己的狀況不太好。
她好像是躺在雪地裡, 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太厚實的樣子,凍得她渾身發抖。
她知道,自己的生機正在逐漸流逝, 但她並不怎麼在意。
她還記得那一日自儘之後,她的意識便陷入了黑暗, 在虛無中飄飄蕩蕩, 不知要去哪裡,她也無法控製。時間對她來說沒了意義,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虛無中飄蕩了多久, 隻知道一回神,她又感受到了身體的存在,然後便感受到了寒冷。
甄兮有些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天空是亮白色的,亮得刺眼。
她幾乎用儘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 卻見自己身上是一套單薄的粗布裙。
這次沒以前運氣好, 穿成了底層百姓麼?
甄兮很快又注意到,她的手白皙沒一點老繭,實在不像是底層勞苦百姓的手。
沒等她多想,她便聽到不遠處有馬車駛來的聲音。
抬眼望去, 不遠處有一隊馬車緩緩駛來,從隨從的衣著和馬車的紋飾來看,對方非富即貴。
甄兮快凍死了,她此刻坐在距離官道有些距離的地方,對方不一定能看到她, 若錯過了這些人,她可能會活活凍死。
因為死後又總是會活過來,即便厭世的甄兮也不想活過來立即死去,不到萬不得已,再換身體總歸很煩。
這身體的原主已凍死過一次了,她還不想短時間內再凍死一次。
於是,她挪動著僵硬的四肢,以最快的速度向那車隊靠攏,指望著對方能發發善心。
可惜此刻身體狀況實在是太糟糕,甄兮快到官道時還是支撐不住倒下了。
車隊放緩了速度,第二輛馬車的馬車夫大聲對車內人道:“小姐,路邊有人倒下了,像是凍著了。”
馬車內容貌昳麗的少女聞言,皺了皺眉,對自己的貼身丫鬟道:“雁秋,你去看看。”
雁秋聞言應是,出了馬車。但她也沒親自去查看,自有婆子去查探了來回稟,她再回去跟自家小姐道:“是個農家女,應當是凍壞了,人有些不清醒了。”
少女聞言猶豫了片刻,也不知要不要救,這時她聽到雁秋小聲道:“小姐,瞿公子就在咱們後頭呢,像是快過來了,若小姐救人之事恰好讓他看到,豈不是讓瞿公子看到了小姐的善良,對小姐另眼相看?”
少女聞言眼睛一亮,麵上浮現紅暈,讓雁秋給自己穿上披風,並要求雁秋在馬車外看著,一旦瞿公子一行人要來了,她就立即出去。
在等待之時,她忍不住回想起瞿公子俊美的容貌,不禁心中小鹿亂撞。崔芳菲的父親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崔楠,她是在瞿公子有一回來府上拜訪時見到他的,隻那一回,她便對他芳心暗許。可打聽之下她得知,瞿公子年少時有一紅顏知己,那人紅顏薄命,五年前便病逝了,他卻一直記著她,有人去提親,他也從不接受,連他的護國公哥哥都管不了他。
可崔芳菲卻控製不了自己的一顆芳心,她像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為瞿公子的癡情而傾倒,又忍不住幻想自己是特殊的,可以讓瞿公子忘記他早逝的紅顏知己,愛上她。
雁秋突然鑽進馬車小聲道:“小姐,瞿公子來了!”
崔芳菲有些緊張地點點頭,打開馬車門下了車,走向那倒在路旁的農家女。
她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那車隊正是護國公府的,便放了心,緊了緊披風,來到那農家女麵前。
甄兮知道自己身邊圍著不少人,但沒人動她,這讓她有點困惑。
救還是不救,好歹給個準話啊。想救的話,為什麼不動手?不想救的話,為什麼又不走?
甄兮渾身凍得難受,她強迫自己睜開雙眼,仰頭看去,她麵前站著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模樣嬌俏可人,最令她羨慕的是,她身上穿著狐裘披風,看著便暖和。
然後她注意到了靠近的另一組車隊。
那車隊在接近的時候放慢了速度,中間的馬車正好在甄兮不遠處停下,馬車上的小窗打開,裡頭露出一張俊美的臉。
……懷安?
甄兮愣了愣,對她來說,前一次見懷安是不久前的事,那時候的他依然青澀,少年氣十足,笑一笑便羞澀可愛得很。
這個坐在馬車中溫和笑著的男子,確實是懷安沒錯,但這個男子看著已是二十出頭,麵容上看不出一點兒稚嫩,仿佛是畫中的翩翩佳公子,令人為之怦然心動。
瞿懷安認出那人是崔芳菲,他頂頭上司的小女兒,他見過幾次,並且知道她愛慕自己。
可他一點兒沒將這事放在心上。他背後是護國公府,不需要懼怕因拒絕上司女兒的愛意而惹惱了上司影響晉升,他有自己的人脈,也有足夠能力,等資曆夠了,晉升對他來說水到渠成。
至於崔芳菲腳邊趴著的農家女子,他也隻是淡淡掃過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瞿懷安從小窗處離開,再出現的是梁木的臉,他揚聲問道:“崔姑娘,可需要幫忙?”
崔芳菲壓抑著心中的喜悅,隻淡笑道:“不必了,這位姑娘被凍昏了過去,我帶她上車暖和片刻,想來便能救活了。”
“哦,”梁木應了一聲,“那我們便走了。”
梁木說完後,就將馬車的小窗關上,隨後車隊動了起來,消失在路的儘頭。
崔芳菲有些錯愕,可想到自己的善心舉動已被瞿公子看到,心情便又雀躍起來,本打算對這農家女噓寒問暖讓瞿公子看到,但見他已走了,她便隻吩咐道:“徐嬤嬤,帶她上車吧。”
她頓了頓,又道:“上我的馬車。”
徐嬤嬤猶豫了下,見自家小姐已經走了,便不再猶豫,和同伴一起將甄兮扶起,帶到崔芳菲那駕溫暖的馬車上。
甄兮無聲地歎息著,周身洋溢著的溫暖氣息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可她偏偏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懷安,這讓她根本無法睡著。
她上一回死時是永順九年的臘月,怎麼感覺這次一死就是好多年,懷安都變成了令她有些陌生的成年男子。
甄兮正在閉眼沉思,便聽到了救她上車的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