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幼年心事(1 / 2)

與陸芸花想象的湖邊樹下露營不同,卓儀將車子停在離湖很近的一個“營地”處,準備在這裡安營紮寨。

為了讓雲晏不那麼緊張,幾個大人都不打算再說關於他的事情,陸芸花便在這會兒說起自己的疑惑:“阿卓,我們怎麼不去湖邊住?”

“這裡是專門用來停車的。”卓儀其實沒來過這裡,從前也少有心情去什麼“景點”玩耍,但他這次出發之前做了不少準備,所以現在顯得十分遊刃有餘,耐心解釋道:“湖邊的土質疏鬆且濕滑,湖水或許會漲起落下,若是晚上睡著便很危險。”

“湖邊可以露營,要帶著東西到另外一邊去,那裡也清理出來了一塊較為安全的地方,卻無法停車……我們的車子沉重,晚上又睡在車上,我便選了這個位置。”卓儀給牛添了草料,一邊給大家解釋。

陸芸花恍然,若隻是單純野餐當然在哪裡都可以,就算為了景色好看選了湖水邊上也沒什麼關係,但現在他們要過夜,夜晚湖水會發生什麼變化誰也不知道,因此停遠一些、在安全的地方安營紮寨才是正確的選擇。

更彆說如今野獸泛濫,在野外人類才是弱勢的那一方,就算周邊會定期清理巡查,但也不能肯定不會有餓極了的野獸知道這裡有著一群不比兔子難打多少的人類因此鋌而走險,所以聚在一起才更安全。

“那我們就睡這吧!”陸芸花做了決定。

卓儀選的位置極好,隔壁“鄰居”離得很遠,車子擋在兩家人中間隔壁就看不到他們了,車子另外一邊是草地連著小叢林,麵前湖水閃著波光粼粼的水波,既保證了私密性又能毫無遮擋地欣賞周邊美景,很適合停留。

“阿娘,我推著你下去……往後仰一下,當心……”陸芸花緊緊握著輪椅,十分小心。

卓儀給牛添好草料,把連帶著雲晏的幾個孩子從車上抱下來,又轉到後麵放下了當做斜坡用的車板,幫著陸芸花將輪椅推下來。

孩子們下車也沒閒著,一家人你拿這個我搬那個,不一會兒就把營地布置得有模有樣。

“……我去接點水。”雲晏低低說了這麼一句,也沒像往常一般叫哥哥弟弟,獨自一人提著大木桶便往樹林去了。

小樹林往裡走一走有一個泉眼,是澄澈乾淨的山泉水,根本用不著過濾,直接拿來做飯煮茶沒什麼問題。

大家望著他的背影,剛才其樂融融的氛圍瞬間消失,之前是為了安撫雲晏的情緒,大家都壓下了對他的擔心,佯裝出沒事的模樣,現在看他是變得比剛剛好了一點,但情況仍然不容樂觀,可見這事情得完全解決掉才行。

“我去找他。”陸芸花感覺不安,這幾個孩子中雲晏的身世算是最差的,她不知道雲晏遇到卓儀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才讓這孩子會有剛才那種反應,當時發生了什麼?那個男子到底是誰?一連串從前看過的新聞從陸芸花腦海中閃過,如今作為母親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實在叫她擔心焦慮。

她和餘氏同時看向卓儀,此時語氣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通知。

卓儀也不在意,輕輕點頭:“我大概知道是什麼事情……不是什麼大事,隻要芸花你與他談談就沒事了。”

他這麼說,倒是叫陸芸花和餘氏更是迷茫,餘氏皺眉追問:“不能直接說嗎?”

卓儀稍微有些無奈,搖了搖頭:“……這事阿晏不想說我便不能說。”

卓儀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含含糊糊,但好歹叫餘氏和陸芸花安心了一點,陸芸花把腦子中一係列關於幼童的刑事案件刪除,看遠處慢騰騰走著的雲晏幾乎看不見了,趕緊往那邊追上去,回頭說:“我去問問。”

他們身邊孩子們似乎在收拾桌麵,此時相互對視,快速達成一致後,阿耿起身若無其事地說著“我去湖邊看看”,在卓儀點頭後向著湖邊過去。他才走不久,榕洋便牽著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要去如廁”,兩個人一齊去了小樹林。

卓儀將餘氏推到遮陽棚下麵,以他的眼力怎麼可能沒看見說是去湖邊結果轉向小樹林飛奔的阿耿?但他隻是垂眸思索便默許了他們的行動,時不時和餘氏交談兩句,好似真的什麼都沒看到一般。

陸芸花跟著雲晏的背影到了山泉邊,就看見這孩子將水桶放在泉眼下接水,人呆呆地坐在旁邊石頭上望著水麵不知道在想什麼。雲晏從來都是充滿活力的,像是個努力從貧瘠的土地中綻放的小花,每天都張大了自己的花瓣,不放過一點能讓自己開得更美的陽光雨露,雖不如太陽耀眼,卻能感受到強烈的生命力。

但現在,他麵上是不符合這個年紀的陰鬱,皺起的眉似乎都帶著些倉皇的味道,迷茫又不安,像是正站在一個能夠決定往後命運的路口,在中央裹足不前。

這就需要她這個長輩幫一點小忙,以自身的人生閱曆來為他指引方向。

陸芸花在心底歎息,隻覺得要是現在有一本《兒童心理學》放在麵前,不管多貴她都會買的……養孩子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起碼她就不止一次和自家孩子們談心聊天、解決困惑了。

“阿晏。”陸芸花腳步放重了些,過去將雲晏拉住才叫他。

“……嗯。”雲晏似乎被一下驚醒,被她攙著,從泉水邊的石頭上跳下來。

陸芸花轉而將雲晏的手牽住,拉著他坐在另外一邊一棵大樹的樹根下,儘量放柔了聲音:“阿晏,到底怎麼了?”

雲晏被牽著手,像是被陷阱困住的小狗,僵硬地維持著一個動作,眼睛都有點不好意思和陸芸花對視。陸芸花雖然和孩子們親近,常常擁抱、時不時親親麵頰,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很少長時間牽著他們的手。

他們身後的大樹好像有什麼動了動,兩人都沒有注意到。

“……”雲晏還是沉默。

剛剛那麼長時間都等了,陸芸花也不心急這一會兒,她並不想這時候緊逼著雲晏來得到一個答案,因為她知道雲晏這孩子在清楚她的態度之後,肯定會自己鼓起勇氣主動將事情講出來。

母子二人坐在同一個樹根上,身子挨得很近,手牽在一起,就放在陸芸花的膝蓋上。

果真如同陸芸花想的那樣,他們隻這樣稍微坐了一會,雲晏就開口說話了。

“……阿娘。”雲晏小聲叫著,他垂下眼睛,細密的眼睫被清風吹拂著,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顫動,脆弱又堅韌。

“唉!”陸芸花回答得很乾脆,說完頓了頓,柔聲問:“怎麼了?”

母子兩人沒有對視,都看著麵前咕嘟咕嘟的泉水,叫雲晏感覺更自在了些,也有了說出心聲的勇氣:“阿娘……如果我沒有那麼好……你和阿婆還會喜歡我嗎?”

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陸芸花有些疑惑,還是佯裝思考般摸著下巴,等雲晏都忍不住看向她的時候笑著說道:“雖然現在的阿晏總是喜歡惡作劇、經常在外麵瘋玩、新衣裳總是弄臟、學習時候不大認真……”

“阿娘!”雲晏越聽臉越紅,惱羞成怒地打斷陸芸花還想往下說的話。

樹後又有什麼動了動,似乎很想再補上幾句。

陸芸花大笑出聲,頂著雲晏紅彤彤的臉頰摸了摸他的頭發,半晌才斂起笑意,對羞憤極了的雲晏溫柔說道:“……但是不論是你阿婆、阿爹還是我都很愛你,阿晏,這些你自己能感覺的到吧。”

就是感覺到了這些愛,現在才會這樣患得患失。

雲晏在心裡悄悄說著,感覺陸芸花摸了摸他的腦袋,順著她滑到肩膀上的手臂的力道往側麵坐了坐,等聞到一股帶著甜味的淡香之後,雲晏就意識到自己正被攬在懷裡。

“既然阿晏更感受到我們對你的愛,那接著是不是要多給我們一點信任呢。”陸芸花伸手抱著這個孩子,母子之間親密無間,似乎在此時心都更加貼近了。

雲晏又是沉默,半晌之後陸芸花就聽他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將腦袋抵在陸芸花的身上,小聲講述起從前。

“我從前是個乞兒……是爹娘不要的孩子。”雲晏小聲喃喃,語氣變得有些艱澀:“於是我隻能去偷、去騙,做騙子小偷才能活下去。”

“阿娘,我……我……我是個小偷,我的手不乾淨……”雲晏含糊的說話聲中摻雜了斷斷續續的嗚咽,話語中滿是惶恐,在喜愛的人麵前顯示出自己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實在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更彆說現在他要主動將那些醜陋的部分說出來。

他沉迷的這一切會不會變成泡影?現在喜愛著他的母親和阿婆會不會因為那些不堪的過去厭惡他?

雲晏不知道,因為家裡不僅僅有他一個孩子,而他的兄弟們都那樣優秀且無暇,恐懼混合著難以抑製的嫉妒,簡直讓他產生了對於自己的厭惡和說不出的羞愧。

陸芸花現在才恍然雲晏為什麼一直不願意說這件事,因為那個男子與他的過去有關,還是這樣不想提起的過去。她也明白了為什麼卓儀不將事情就這樣告訴她和阿娘,因為這是雲晏的傷疤,需要他自己揭開才能把膿血擠出來。

卓儀是雲晏的阿爹,不強製地讓他的傷口暴露在眾人眼中,其實是作為父親在保護著這個孩子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