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見到璉兒也迎春定親了。”
戰事一旦開打,輕易便停不下來,這一仗打個三年五載也是未知。
賈敏和賈母說了半日的話,心中便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回去跟林如海商議,遲幾日再搬回林府也不急。
林如海自然沒什麼不應允的,現在賈赦出征,榮郡王府確然乏人照料。況且榮郡王府的女主人都是糊塗的,現在全靠陳嬤嬤管著裡裡外外的事,賈敏不放心乃是人之常情。
賈母終於認清自己愛的終究是自己,愛的是富貴和風光後,發現賈政、元春、寶玉都不能帶給自己想要的體麵之後,賈母終於覺得護著這幾個不中用的東西太累太累。
上了年紀的人,或許一旦鬆了某跟弦,便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三日之後,賈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境真實無比,在夢裡,賈母過完了另一種人生。
夢境之中自己倒是一直是榮國府塔尖上的人物,但是女兒女婿相繼死了,親朋戚友抄家的抄家、敗落的敗落;賈赦沒有能立起來,賈政也如願因賈代善的臨終遺本得了個主事之銜,然而多年過去,隻升了一級,任員外郎。賈政倒是做了榮國府實際上的當家人,但最終帶著榮國府風流雲散。
元春確然封了妃,然而並沒有帶給家族任何榮耀。不過是建一個省親園子,不光掏空了娘家,還花光了女婿留給黛玉的嫁妝;後來王氏背信棄義,單方麵撕毀兩個玉兒的婚約,黛玉死在用林家的錢建起來的瀟湘館裡。
自己倒是抓著榮國府的權柄沒放,然而榮國府徹底敗了;和現在榮國府變為榮郡王府的風光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彆。
夢境中,賈母仿佛無比清醒,清楚的知道賈赦立起來和沒立起來的差距。
原來自己又想要權利又想要風光終究是癡人說夢,賈母想高聲呐喊卻喊不出來,就這樣在睡夢中離世了。
賈敏到沒有覺得十分悲慟,一來,前幾日母親和自己說的那些話,賈敏便有所暗覺。二來,賈母雖然政治素養一直不怎麼樣,識人的眼光也不行,但是一直是個心氣高的。這麼多年不得誌的生活於她而言也是一種折磨,現在去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再說,母親臨死之前能夠想到虧待了大哥,又撐到大哥出征之後才走,也許母親也是在意大哥的呢?至少如此一來,大哥可以安心打仗,不會被人拿孝期說事。
就是不知道大哥若是知道這些,會不會原諒母親。
現在賈赦不在家中,賈母的喪事自然是由賈敏帶著陳嬤嬤辦理。寧國府的賈敬之妻也時常過來幫襯。
賈母沒有品級,葬禮不能辦得過於盛大。加之滿京城都知道榮親王與母親關係並不甚好,前來吊唁的人也不多,倒不算十分繁忙。
處理完喪事,賈敏才寫了信送到驛站。
賈赦領兵在外,也不可能單為此事回來,信什麼時候送到都是一樣的,倒不必單派人去戰火紛飛的北疆走一趟了。驛站送信需要好些時日才送到一批,那時候賈母早就下葬了。
卻說賈赦並不知道京城中事,行軍也算謹慎,保持著日行一百的速度向北進發。往北走了十來天,過了鐵網山的範圍,便能遇到三三兩兩的難民往南逃了。
盛澤帶著一行探子先行,一路留下標記。若是遇到難民,賈赦也會問一些前方的情況,但是難民們都說不清楚。隻說聽說北狄韃子又打過來了,便拖家帶口的逃了。
柳茂本來在龍禁尉做帶刀侍衛,但是現在司徒碧上位,身邊親信自然要扶持他慣用的侍衛。柳茂雖然是因攔截王家船隊出逃而得到升遷入京的機會,但入龍禁尉後便受致和帝提拔,在鐵網山還救過駕,十分得致和帝的重用。
致和帝重用過的人留在司徒碧身邊能有什麼前程,賈赦索性將柳茂點了過來。
正好京營校尉孫紹祖因欺壓將士被賈赦打得臥床不起,賈赦便提出由柳茂頂了孫紹祖的缺,任校尉出征。
當初賈赦收拾孫紹祖的時候,也替那些被孫紹祖欺壓的將士出了氣,這部分人對賈赦心服口服,甚至將賈赦做恩人看待。而且孫紹祖作為一個經常借機發泄私憤,苛待下屬軍官,被替換下去了簡直大快人心。甚至孫紹祖部覺得再換誰來都強過孫紹祖。
這等情況下,孫紹祖部聽聞大將軍為自己爭取來的校尉乃是龍禁尉帶刀侍衛,曾經救駕立功,大名鼎鼎的柳侍衛,孫紹祖部無不覺得有了盼頭。雖是臨陣換將,依舊凝聚力分外高漲。
賈赦在京營沒有嫡係部隊,正好便以這部分人為基礎,發展成親信。
這日賈赦有詢問了幾個逃難的難民,柳茂道:“王爺,屬下總覺得此事有蹊蹺。這些難民都說北狄打過來了,然而都是聽彆人說,誰也不曾見過。”
賈赦瞧著北狄的方向,倒並不覺得奇怪:“若你是司徒礫,想要壯大自己的勢力,也舍不得將北疆人口都嚇走了。”
柳茂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人口可是最大的資源了,若是沒了人口,彆說開疆了,守土都守不住。司徒礫野心勃勃,自然會想辦法穩住北疆人口,若是假以時日,大約他還會休養生息。
“但是若戰爭開啟,貧民為了活命,總是要逃的,現在咱們沒瞧見大批難民,便意味著前方戰事尚且可控。”柳茂道。
賈赦點了點頭:“我亦如此認為。且等咱們和盛先生彙合再說吧。”
過了平安州,便意味著軍隊徹底進入了北疆地界。賈赦可不覺得司徒礫會安什麼好心,便是此時連北狄軍的影子都沒瞧見,賈赦也已經進入了戰備狀態。
再行數日,一行人便到了居門穀。雖然居門穀以南也是北疆地界,但是古代的地緣環境都被天然的山川河流隔開,居門穀南北有著完全不同的風土人情。其實地理意義上的北疆,是要過了居門穀才算。
居門穀是夾在兩座大山之間,是一條通往北疆的狹長通道。北疆納入朝廷領土之後,居門穀修了官道、驛站,行路方便。但是兩旁山高林密,便於設伏。若是戰時,是個需要警惕的所在。
而且大軍通過山穀,擺不開陣勢,往往容易被切斷隊伍,前後救援不及。等隊伍通過山穀的時候,堵住前後退出山穀的道路,加上兩旁高山上居高臨下,什麼滾石陣,原木陣從兩旁向山穀攻擊,被困穀底的人逃都沒地方逃。
賈赦一行在居門穀入口遇到了探路的盛澤一行。
盛澤道:“王爺,我們這一路北行,順利得可怕,屬下總覺得前方的居門穀地勢險要,過山穀前,還需從長計議。”
賈赦問:“可有居門穀的堪輿圖?”
探子是做什麼用的?出來刺探敵情,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便是查看地形,繪製局部地形圖。
大的北疆沙盤,賈赦已經推演了無數回。但是各地的詳細地圖,還得要探子新畫回來的精確。
這些東西盛澤自然早就準備好了,將地圖遞給賈赦。
賈赦展開看了,指著居門穀兩旁的山體道:“這半山腰上,可有獵戶走出的通道?若是沒有,先鋒軍精銳是否可以先潛伏上山。這次咱們出行帶的糧草有限,後續糧草由司徒礡負責押運,現在帶著這些糧草千萬不能出差池。”
盛澤辦事自然是牢靠的,回答道:“這山穀南北朝向,冬日大雪封山的時候,東坡、西坡都是積雪,照理說,獵戶另開山道的意義不大。獵戶追逐獵物,跟著獸道走便是。咱們要上山,也可尋獸道蹤跡。”
賈赦點頭道:“先紮營修整一日,明日我和盛先生各帶一隊人馬上山,確認山上沒有埋伏後再行進穀。”
柳茂武藝高強,亦覺現在山高林密,若是山上有埋伏,上山探路極是危險,一軍主帥不該做這個。
於是柳茂道:“王爺,另一側山上便由屬下帶人去查探便是。”
賈赦搖頭道:“現在咱們剛入北疆,在司徒礫的地盤之上,亦是朝廷領土。司徒礫就是為了擺脫背腹受敵的困境,也不會在這裡跟咱們大舉開戰。我隻是提防司徒礫搶奪糧草罷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柳將軍,柳將軍必定護著糧草平安通過居門穀。”
柳茂應是。
接著賈赦又指著堪輿圖道:“咱們從官道到居門穀穀口,這南口兩麵有較為平緩的山勢,因森林茂密,裡頭可藏匿軍隊。若是司徒礫有心截咱們糧草,必在此兩處埋伏人,等咱們押運輜重糧草的隊伍一進居門穀,便包抄斷咱們後路。”
說完,賈赦有點了幾個將領,分彆分配任務:哪路負責探路,哪路負責反攔截。如何繞過地方防線穿插,講得又通透又精妙。
末了,賈赦對寇浪道:“寇將軍,你帶左路先鋒穿插倒這西南山坡之後,若是居門穀方向未曾交戰,你便按兵不動。若是居門穀內交戰,你便包抄迎敵,與居門穀中將士配合,反包司徒礫部的餃子。”
寇浪是賈代化舊部,賈敬的親信。因南下查抄甄家、王家立功,現在已經升了左先鋒。臨啟程前,賈敬特地交代過寇浪要全力配合賈赦的部署。
寇浪應是。
接著賈赦又如是部署了右先鋒。
至於其他人等,誰負責開道,遇山開路、遇水搭橋;誰負責警戒;柳茂負責押運糧草,誰負責斷後,一一安排停當。
這邊體現了賈赦尚在京營的時候,修理刺頭、收服各級將領的作用。各項部署落實得特彆快。
如此便定了下來。次日一早,賈赦和盛澤各帶九名探子分上了居門穀兩旁的東西山嶺。其中賈璉與賈赦同行,賈迎春則是作為家眷跟在大軍之中。
與此同時,居門穀東西山嶺山頂上便於瞭望的獵人木屋中,分彆有人放飛了信鴿。
江懷壽現在坐鎮出了居門穀之後的第一座北疆城鎮居門城中。因距離並不算遠,不過天黑之前,江懷壽便接到了信報:朝廷軍到了,打的是賈字大旗,還有榮郡王字樣。
賈赦終於來了,而且封了郡王。甚至都不用結合之前的情報,江懷壽就知道司徒碧終於逼宮成功了。否則致和帝不會給賈赦如此要職和兵權。那麼自己也好,司徒礫也好,皆沒有退路了。
江懷壽將信紙在火盆上燒了,瞧著南麵道:“賈赦,咱們走著瞧!”說完,江懷壽便出門安排去了。
又說賈赦和盛澤分彆帶人上了山。這居門穀兩旁山高林密,除了野獸走出的獸道時而有蹤跡可尋,其他地方滿是植被藤蔓,寸步難行。
但如此也有好處。賈赦剛上山不久,便確定山上沒有大量人員埋伏了。再順著獸道往前走,便看到那崗哨一樣的獵人木屋。甚至木屋中還傳出鴿子的叫聲。
隻略看一眼,賈赦便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手勢一打,十個人分成兩組,悄無聲息的朝木屋包抄過去。
木屋裡自然便是司徒礫的探子。能做探子的人自然都是單兵素質極高,綜合能力極強的人。但是東西山嶺分彆由盛澤和賈赦親自帶隊,要定點清除也是不難。
東嶺上的探子已經送出了賈赦大軍到來的消息,現在心情不錯。在這荒郊野嶺之上,也沒那麼多講究,走到一塊岩石之後,邊解了褲子邊尿尿甚至還邊哼起了歌。
做探子的人都是十分警覺的,那探子歌聲哼了一半,突然有種危險靠近的強烈預感,忙不迭的將褲子提起來,轉身!
想要逃跑的腳隻踏出了半隻,便見寒光一閃。
那探子忙低頭避過,手一揚!
賈璉射箭的天賦當真不錯,早就等在那裡的賈璉幾乎在那探子動手的同時,一支箭激射而出,將那探子放出的響箭打落。
見對方如此準頭,那探子大吃一驚,都來不及拔刀,賈赦的窄背刀已經架在探子的脖子之上。“招供還是永遠說不了話,你選一個便是。”
那探子從未見過出手如此迅捷之人,知道自己決計難以逃脫,當即便道:“我說,我說!”
賈赦問:“東西嶺上各有幾個探子?”
那探子眼珠一轉,便聽賈赦陰惻惻的補充:“想清楚了說,若是你說的和我們抓到的不一樣,以後便無需你招供了。”
本來那探子是想說謊誤導賈赦了,這下不敢了,聲音都開始發顫:“三……三個!”
賈赦打了個手勢,命人將那探子綁了,塞了口不讓其說話,又取走木屋簷下掛著的鴿子籠,繼續前行。
這一路,果然端了三座木屋,抓了三個探子,倒是繳獲的鴿子有十來隻。
這便是賈赦不喜歡用信鴿的原因,除了中途有可能被捕捉,丟失情報外,信鴿送信用的是回巢原理。譬如現在這些鴿子便是在不同的地方訓練好了,由探子們帶來。而不同訓練地帶回來的鴿子隻能飛回原本的鴿舍。
一旦信鴿被繳獲,誰都可以用這些鴿子傳遞真真假假的消息。
回了營地,盛澤那邊也如賈赦一般,帶回三個探子和好幾籠的鴿子。
接著賈赦和盛澤便忙不迭的審案,問清這些鴿子的來源地。那些探子自然是不肯說的。賈赦倒也不急,一麵審,一麵做彆的部署。
六個探子分開審問,也並非沒有突破口,後來終於有人招供,逐個擊破之後,結合六個人的口供加以分析,便能分析出真實情報了。
果然如賈赦所料,司徒礫在居門穀的南入口外設了埋伏,賈赦按探子招供的方法寫了信,加了對方約定的標記,將信鴿放出。
居門穀南入口的伏軍將領得了消息,冷笑道:“王八入甕了!都說榮國府的賈赦詭計多端,也不過如此!”
坐鎮居門城的江懷壽冷笑道:“這次能滅了賈赦最好,便是不能,也讓賈赦先給我送些補給輜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