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乾什麼,事情我不都在信裡跟你交代清楚了嗎?”譚上撥開兒子抓著他膀子的手,轉眼跟裘韌說:“警察同誌,你帶我進去吧。”
見著人了,明海棠可算是鬆了一口氣。笑啟這孩子大半夜的跑到她小酒館,說他爸不見了。還想去賀村找,她當時就覺都留了信把家裡存款傳給兒子,他肯定是覺回不來了,思來想去,就隻有海市這個地。
正好最近譚娟的事鬨得大街小巷都知道。
“老譚,你身體不好來海市該讓笑啟陪著。你說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笑啟活得安生嗎?”明海棠也說不清這會心裡是什麼滋味,譚娟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暴露了,她.快意,但老譚一家是真無辜。扯起嘴角,笑看向肅著臉的那位。
“警察同誌,老譚這個事吧……”
“我們進去說,”裘韌是看明白了,譚上這趟來海市就沒準備回去,看來他知道的不少。
譚笑啟慌了:“警察同誌,自我出生,我爸就在譚之鎮待著,”急急地拉一塊來的明嬸子作證,“他不可能跑到海市來犯事的,跟我姑也向來不對頭。”
裘韌瞥了一眼雙目無神的譚上,對譚笑啟講:“沒說他犯事,他是主動找上警方配合調查的。”至於構不構成包庇罪,現在沒談過還不能確定,“跟我去刑偵大隊坐下談。”
“好,”譚上不顧兒子拉扯,隨裘韌進了警局,明海棠也有事要交代,綴在後。譚笑啟站在警局外急得直跺腳,狠狠撓了幾.把頭還是追了上去。
刑偵大隊,墨明見老裘去而複返,還領著三人,生了疑惑,拿著記事本的手朝著譚上三個指了指:“這誰呀?”
遲早要並案,裘韌也不瞞他:“譚娟的親哥譚上,”讓小邱帶譚上去問訊室。
“警察同誌,那那我和明嬸子呢?”進了警局,譚笑啟也不敢隨意走動,目光跟著他爸。
“你們到彆間問訊室裡先坐著喝杯茶,”裘韌招來警員帶他們去,便拿著本子和筆跟上小邱。墨明自覺隨後,他想從譚上那裡了解一點李伯科的事。
小邱知道譚上是來自首的,對他態度還不錯,給倒了杯溫水。譚上從老舊公文包裡,拿出一個煮熟的雞蛋在桌上磕了磕,剝了殼就著溫水吃了。
進問訊室,裘韌就聞到味了,在譚上對麵坐下:“半夜坐車來的海市?”
墨明讓小邱去他辦公桌肚下取盒牛奶熱一熱送過來。這譚上也快70了,瞧著身子骨還不是很硬朗,他們得留意著點。在裘韌下手坐下,翻開記事本。
嘴有點乾,譚上雙手捧著杯子又喝了一大口水,聽到警察同誌問話,實事求是地答:“對,事情出了,我把手裡的東西整理了一下交給我兒子後,就來了。”
“你知道出了什麼事?”裘韌看著譚上無神的渾濁老眼,他得確定這位神智清醒。
譚上點頭:“我知道,昨天一下午就耗在網上了。”
“那就說說吧,你包庇誰了?”裘韌右手拿著鋼筆在本子上一點一點,童律師有特地提到過譚上,但願譚上彆辜負了童律師的一番好意。
早就在等這一天了,譚上突然覺得身體輕鬆了許多,也沒有那股說不明的凝滯沉重感了,隻兩眼還死氣沉沉:“我妹妹譚娟。”
墨明抬眼看向譚上:“譚娟怎麼了?”
那就是老黃曆了,譚上歎氣:“我妹妹譚娟應該是殺人了。”曾經他以為這種事離他很遠,直到小雯雯來譚之鎮找他,他才曉得原來自己身邊就藏著一個大惡人。祖上沒積德啊!
裘韌皺眉,上身前傾趴在桌上:“為什麼說是應該?”
回憶著過去那些老事,譚上老眼生淚:“我問過她,她不承認,但我知道是她,”抬頭看向對麵的刑警,“撞……撞死人的那個大巴司機陳虎,是我徒弟。這徒弟是我選的,性子就和我一個模子,踏實肯乾,是個實心眼的人。他開車技術絕對沒問題,而且從不開快車。說他疲勞駕駛,那以前跑貨的時候誰不是一開七.八個小時?”
這麼說他不是目擊者也沒證據?裘韌耙了耙腦袋上的硬茬:“大叔,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陳虎撞人可能跟譚娟有關係的?”
“2014年國慶節的時候,”譚上坐得板板正:“陳虎閨女雯雯來譚之鎮上找我,無意間說到程宰那小破公司賣了1600萬,我當時就覺不對,便問她程宰那狗東西把公司賣給誰了?雯雯先是說不清楚,後來又說好像是深城的一個公司,老板叫湯鈞。聽到這個名字,我心都涼透了。”
墨明雙目一暗:“你認識湯鈞?”他正查這號人。
譚上點頭:“認識,我在83年之前是跑貨的,”怕他們不明白,又補充道,“就是把深城、廣城那裡的新穎東西往內陸運,再把咱這地方的一些特產山珍帶到沿海。湯鈞是福城人,開始和我一樣,也是給港城那邊的大老板跑貨。不過他腦子活,沒乾多久就得了港城大老板的賞識,讓他管貨運這塊。”
“譚娟跟湯鈞是什麼關係?”找到頭了,墨明往下順:“他們是通過你認識的嗎?”
“80年,我妹妹譚娟攢到了一筆錢,就跟我媽說想跟著我去深城、廣城那帶看看。那時候咱國家都在大力宣傳改革開放,我媽起先是不願意的。畢竟譚娟都嫁人了,雖然男人不在家,但也不能整天跟一幫子男人混在一起。”
“那後來怎麼同意了?”裘韌接過小邱拿來的熱牛奶放到譚上麵前。
“謝謝,”譚上沒拒絕,熬了一夜,他這會精神確實很不好,拆了管子插.進牛奶盒子裡大口喝,下了一半,他才覺舒坦一點了:“我妹妹那張嘴很會哄人,又是允金耳環、金手鐲,又是彩色大電視的。我媽眼皮子淺,沒兩天就同意了,還主動跑來替她跟我說這事。”
“你同意了?”
“開始我是不樂意的,但我媽在中間說和,譚娟又拍心口保證一定跟著我不亂跑不惹事,我這才勉強同意。頭幾次還好,她就跟她保證的那樣。可後來跑熟了,我眨個眼她就沒影了,看都看不住。那時候她已經帶著我媳婦賺了點錢了,我跑貨要不帶她,連我媳婦都埋怨我。她跟湯鈞就是在那時認識的,82年,譚娟……”
說到這裡,譚上抬手抹了一把臉,嘴頭上有點難言:“譚娟啊……”低著頭歎氣,“譚娟跟那個港城大老板好上了,湯鈞就……”
“等等,”裘韌打斷譚上的話:“港城大老板叫什麼名字?”
譚上舔了舔唇:“顏東起,網上有一張老照片,就照片裡譚娟挽著的那人。”說起這事,他一頭撞死的心都有,原來譚娟和媽背著他還乾過詐.騙,喪良心!
“你確定是顏東起?”墨明強調:“顏東起是盛科集團創始人顏忠華同父異母的大哥,就在今天早上十點鐘,顏忠華的私人律師去了京都公安局報案。我們京都的同事已經在查84年那起巨額詐.騙案了。”
“該,真的該,”譚上鼻水都流出來了,他掏出塊手帕給自己擦乾淨。
“以前跑貨的時候,大家都叫港城大老板約翰先生,我也就跟著叫,所以並不知道他真名是什麼。但昨天那老照片爆出來後,我一眼便把人認出來了。那個爆照片的人說他叫顏東起,那就沒錯了。”
裘韌問:“顏東起和譚娟什麼關係,你清楚嗎?”
譚上老淚下來了:“82年,譚娟背著我偷摸在深城租了房子。有了落腳地,她去深城就不再跟著我了。每回我多說她幾句,她就跟我嗆,說自己結婚了是個獨立的個體。
也不知這話跟誰學的,反正到後來我也懶得理。直至82年秋,車隊裡就起了流言。傳譚上是個不實誠的人,把妹妹帶上就是想搞大老板。”
他要冤死了。
“湯鈞也對我跟彆人不一樣了,客客氣氣。我憋著一肚子氣又跑了一個多月的貨,終於等到港城大老板來咱這邊。譚娟在深城的住處,我早打聽好了,便摸了去……”譚上抽了抽鼻子:“撞見了,兩人連窗簾都沒來得及拉好,便光不溜秋滾到一塊了。我當時就踹開了門,把譚娟屋裡東西全砸了,讓她滾回老家。”
墨明有點意外:“你是親眼看到譚娟和顏東起發生了不正當的關係?”
“是,是我親眼看到的,從那以後我跟我妹妹的關係就更冷淡了。”
更?裘韌有點不明白了:“你和譚娟的關係一直不好嗎?”
譚上再次歎氣:“小時候很好,在經曆了70年代那段特殊時期後,我就覺我這妹妹……”怎麼說呢,沉凝了幾秒看向裘韌,“是沒良心的人。就剛跟我兒子一塊來的那個明老板,她和我妹妹是一塊長大的,人家不知道給咱們兄妹多少吃的。
等到了人落難,她把屎尿往明奶奶.頭上澆。明家祖上是開花樓的,但都是好幾代之前的事。咱打仗的時候,她家地窖裡藏過多少人,救了多少命。明奶奶還毒.殺過鬼.子。
還有咱鎮上到賀村那條路,她嘴上說得好捐錢,那倒是把錢拿出來啊。最後路修好了,縣裡電話一通又一通地打,開始還有人接,後來直接打不通了。人家修路的工人背著石磚上下跑,賣的是勞力。臘月二十我跑京都,給她要捐款的錢。”
說到傷心處,譚上屈起手指在桌上猛敲:“我追去飯店,她一頓飯吃了十來萬,就修路的錢不願意給。我跟她說了,不給我明天就讓她上報,她才把那60萬掏了。”
裘韌有點懂童律師了,譚上和譚娟確實很不一樣。
“為什麼你說童世安、童琪蕾的死是譚娟造成的?”
譚上又喝了兩口牛奶:“陳虎出那麼大的事,我這師父心裡不好受,就很關注那交通事故案,了解到被撞的那兩位死者是國家稅務局的。後來陳虎出來,跟嶽東美鬨要雯雯。嶽東美不給,這事鬨了有3年。直到雯雯告訴大虎子,她是程宰和嶽東美偷.情生的種,大虎子崩潰了。大虎子的死不是意外,是他自己想死。”
“陳虎死前跑去譚之鎮跟你說什麼了?”這在童律師遞交的資料中都有,也是裘韌要查的關鍵點。
“說嶽東美和程宰合起夥來騙他,他把人撞死了,要把命賠給人家。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我,對不起人家那兩孩子。我那天死活拉著他,不讓他走。可大虎子是鐵了心要尋死,掙脫了我騎上摩托時還說怎麼把人家撞死的,他今天就怎麼死……”
裘韌知道陳虎是撞電線杆死的,車禍。
塵封的記憶被揭開,譚上呼吸有點不順,張著嘴吸氣,緩了緩接著往下說:“陳虎死後,嶽東美和程宰就準備離開安省,雯雯來找我,提到湯鈞花1600萬買程宰的公司。我傻了,一天一夜沒睡,把事想通了。海市稅務局的,海市有個什麼廠子跟湯鈞和顏東起掛鉤,我還不知道嗎?”
“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不能作為證據,”墨明看了一眼老裘,複又望向對麵:“所以你也不算是包庇譚娟。”
“不是,我有證據,”譚上將帶來的公文包打開,從裡掏出一個塑料文件夾:“我爸是2004年年尾死的,他在世時有辦過一張移動卡,但沒用。在2005年年初,我去注銷手機卡,那個營業員說那號在用。我就撥了那個號,譚娟接的,說她在用,我便沒注銷。
2014年,雯雯來找過我後,我拿著我的身份證和戶口本去了移動營業廳,查了那個號。發現那號還在用,就調了近半年的通話記錄。那個號隻給四個號打電話,我每隔半年去調一次通話記錄,就沒出現第五個號。”
“這些都是通話記錄?”裘韌神情嚴肅地拿過那遝紙。墨明眼尖,手指其中一個號,看向裘韌:“那個打去韓重瑞家的紐約號碼。”
譚上又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雞蛋:“我不會冤枉她。你們就查這個手機肯定有問題,還有那個李伯科,他出國讀書的錢就是譚娟給的。這回那個姓韓的誣陷童穎,肯定跟李伯科脫不了乾係,他們是想滅門。”
氣得雞蛋也不吃了,扔在桌上。
這個手機是條重要線索,裘韌瞥了一眼滾到手邊的紅皮雞蛋,示意小邱去給譚上叫份外賣:“你還有彆的證據嗎?”
譚上雙手插在腿.間:“有,譚娟的兒子許雲琛,他確實是84年臘月初七在津市出生,盛科的回應全部屬實。我媽跟李伯科的媽還跑去津市照顧了她三月,連年都是在津市過的,”說到這他又有些凝頓,但還是把知道的都說了,“許雲琛不是許騰飛的兒子。”
“什麼?”裘韌挑眉:“顏東起的?”
譚上覺得沒臉:“我媽有嘀咕過這事,她知道我跟譚娟不對,不敢在我麵前說。”
裘韌追問:“許騰飛知道這事嗎?”
譚上搖頭:“我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們,許騰飛的媽叫……叫顏月茹還是閆月茹的跟顏東起認識。他在我們那做知青的時候,家裡寄來的東西都是稀罕貨,譚娟也是因為這才看上他的。”
有點意思,墨明問:“你怎麼知道他們認識?”
“我後來知道的。因為譚娟的事,我在車隊乾不下去了,就打算離開。湯鈞在我臨走時拉我喝酒,喝多了嘴上的話就……就帶葷。說約翰先生紅顏遍布天下,還儘喜歡找安省女人。
前天才吩咐他給一個叫閆月茹的女人打錢,今個就抱著譚娟滾了。我把話問明白了,跟他打了一架。後來許騰飛回安省跟譚娟離婚,我一聲都沒吭。在我看來,他們就是一類人,誰也不是好東西。”
要這麼來,許騰飛參與到詐.騙的可能性就變得非常大。墨明問:“那你知道你媽和譚娟詐.騙過顏家嗎?”
譚上搖頭:“我根本就不知道那錢,84年10月中我媽接了一通譚娟的電話,沒幾天她就買了火車票上京都了。譚娟打電話找我媽,大隊裡人都知道,大喇.叭喊我媽去接電話的。”
“海市晉源區……”
“偷.稅、漏.稅這事,她乾的出來,”譚上打斷裘韌的話:“假慈善這事,那就更彆用說了。”
……………………
汪晴案庭審現場,公訴人房暨繼續舉證:“這是第一被告韓誌與海市YNJS特殊疾病醫院簽的一份協議。第一被告韓誌以家屬的身份同意YNJS特殊疾病醫院給受害人汪晴治療抑鬱症時使用新藥。這個新藥還在試藥階段,沒有上市。
第二份,是YNJS醫院的院長嶽愛華的口供,嶽愛華在口供中講明,簽訂上述協議前她三次非常明確地告知第一被告韓誌。新藥在澳洲試驗時,有病人出現強烈的不良反應,其中兩人死亡。第一被告韓誌仍然堅持要為他的太太,就是受害人汪晴,用最先進的藥治療。
另嶽愛華還交代,YNJS特殊疾病醫院四次向第一被告韓誌索要受害人汪晴的病情診斷書,他都以各種借口推脫。這也導致了2019年5月29日,YNJS特殊疾病醫院在沒有拿到受害人的診斷書前,就跟著第二被告韓邦等人上門對汪晴實施強製行為。
第三份是受害人汪晴及其父母、哥嫂的口供,他們確定第一被告韓誌從始至終都沒有帶受害人汪晴去正規的醫院診斷過抑鬱症。
結合這三份證據可以充分說明三點,第一,第一被告韓誌毫不在乎受害人汪晴的生命;第二,第一被告韓誌、孟婷評判受害人病情的標準是由第二被告金玟提供的,這完全符合金玟的口供;第三,第一被告韓誌、孟婷咬定他們一直在幫助受害人治療抑鬱症,是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