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高野良子死後,蝴蝶香奈惠讀完了太宰治發行於市麵的一些。
她隻能挑出一點兒時間讀書,全天二十四小時,睡眠占四到六小時,其餘全被殺鬼、學習、治療排滿,她把文集放在公文袋裡,乘室內電車時偶爾會拿出來。
周六到教堂時,珠世已開始義務診療,香奈惠在抽病例時散文集一起倒出來。
“?”珠世多問了句。
“散文。”香奈惠說,“太宰先生的散文,最近很流行。”
“嗯——”
“珠世小姐讀過嗎?”
“不,沒有。”她笑笑說,“我不大喜歡他的名字。”
“哎?”
[這種理由,真是第一次聽說。]
“我的兒子。”珠世道,“他們名字一樣。”
那時候蝴蝶香奈惠已經知道,珠世小姐的養子死於非命,從這角度來看,不願聽見名字是很可以理解的,傷痛隻會淡化,卻永遠不會消失。
[我忘不了那一天,即使雙手充滿了力量,可以舉起日輪刀,拯救了無數差點被鬼戕害的人,我依舊無法忘記那天,父母為了保護我們死了,隻有小忍,我和她活了下來。]父母的名字並不少見,偶爾走在路上會聽見彆人喚相同的名字,總忍不住回頭。
[悵然若失。]
“這樣啊。”她聲音輕得都要聽不見了,“我……很抱歉。”
“不。”珠世說,“不是你的問題。”
……
[是我的問題才對。]
[鬼應該是不會做夢的。]有的時候珠世會想起阿治當時的問題,“人可能不做夢嗎?”她的回答曆曆在目,“如果不做夢的話,就不是人類了。”
你看,她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可為什麼夢境不肯放過她?
[是因為我罪孽深重。]
時間過得越久,記憶就越深刻,那些幸福的、平淡的、記載生活點點滴滴的記憶,染急病之前她的身體不是很好,卻也能夠全家人一起賞櫻花,生病之後,阿治會把滴著露水的新鮮木槿花送到床頭,跟我說辛辣嘲諷的俏皮話。
無論醒著的時候回憶多麼甜蜜,每每做夢,就隻有一幅場景。
[那是我永生難忘的噩夢。]
其實她不是沒意識到問題,無論吃多少米飯都無法填滿的食欲,滿腦子隻有餓餓餓餓餓餓餓,她的嗅覺也變得靈敏許多,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人白皮膚下青藍色的血管上。
丈夫一不小心劃破了大拇指,血滴搖搖晃晃掛在手上。
“珠世!”丈夫睜大眼睛,快活而驚喜地說,“你身體好了!你能下床了!”
[笨蛋一個,除了我的身體,什麼都意識不到。]
他高興得全心全意,隨著喋喋不休說:“正好,在休養幾天,等天暖和一點我們一同去看春櫻,山上的櫻花比朱雀大道兩側的好看多了,叫上
阿治一起去,他這年紀的男孩子怎麼能天天悶在家裡苦讀……”
他們的養子,15歲。
珠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也麵帶幸福滿足的微笑,她心裡惴惴不安,可“與家人一同賞櫻”的未來太具有誘惑力,下意識把全部問題都忽略了。
[不,真要說的話,還是有人沒有忽視的。]
時間過得越久,阿治當時的眼神就越清晰,在他們死亡兩百年後,珠世終於想起來。
[他.從.沒.有.笑.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當她夢醒來時,都會用手掌捂著嘴無聲地痛哭,丈夫躺在她的身邊,屍體已經涼了,房間裡血淋淋的,榻榻米、和服、甚至她的臉上頭發間牙齒縫間全是血和碎肉。
丈夫的屍體是完整的,脖子上有抓痕,她甚至沒有吃他一塊肉,場景封存在記憶深處,想不起來了,但她可以推測。
丈夫回家以後看著她理智全無抱著阿治啃噬,驚慌失措地上前想要把他們分開,被失去意識的自己撓了一爪子,抓痕開在脖頸上切斷了大動脈,血噴得漫天,他一邊“謔謔”地掙紮著,發出死前最後的氣因,一邊看著自己吃阿治。
直到死亡。
/她夢見了一具蒼白的屍體,與一灘鮮血淋漓。/
有時珠世會痛苦地想,那孩子死前是什麼樣的?是會驚慌地大吼,還是用他死水般波瀾不驚的眼睛盯著自己看。看他的身體被撕扯成碎片,看他幻想的幸福被狠狠地砸了一錘子,瓷器碎片似的破碎開。
[我最痛恨自己的逃避,明明意識到了不對,卻什麼都不說。]
[我睡著了,而阿治,他從頭到尾都是醒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