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彎彎酒醒時分,已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屋內僅隻剩下最後一支火燭,還在頑強地燃燒,但也隻餘下短短一截,且風一吹,很快便滅了。
她支起身,側著坐起,隻覺得頭眩暈欲裂。
思緒回攏,漸漸地想了起來就在不久之前,在這座寢宮裡發生了什麼。她特彆膽大,並放肆,對皇帝陛下說了那麼狠的話。
不過,她不後悔。
如果不是借著酒勁兒,也許他一個眼神過來,她就隻能偃旗息鼓了。
那些話她也憋在心頭好久了,早該找個機會對他說了,這麼一次地吐個乾淨,也很好,省得日後還要看人臉色。
更深露重,嶽彎彎卻再無睡意,儘管頭痛難解,她披了身衣裳赤足點地,勾了自己的靴履過來。地上先前的淩亂,已經被收拾了,應是他走了以後,妝成帶著人收拾了,醒酒湯還就放在一旁。
嶽彎彎披衣起行,到了殿外,教寒風一吹,唇中溢出了輕微咳嗽。
朔風卷著大片雪花,猶如天衾撕裂了巨口,無數的棉絨從漆黑的夜空之中抖落。
巍峨的高牆,那道道高聳的闕樓,宛如琉璃玉柱般晶瑩剔透,無數高低起伏的山巒,也隻剩下黢黑的影,峭楞楞的刺向這尖刻的夜。
“娘娘,你怎麼醒了?天冷,娘娘身子還沒完全複原,就早點歇了吧。”
嶽彎彎猶如沒聽見。
妝成便又喚了一聲。
嶽彎彎才如夢初醒,木然地轉麵,“我知道了,我就是吹會風冷靜一下,等會我就進去了,你不用擔心。”
妝成歎了一口氣。
方才陛下走的時候,可是盛怒之極,還絆倒了甘露殿燒火的火缽,差點兒燎了袍子。那幅龍袍可真珍貴著,讓江南最好的繡女趕製二十天,才能出那麼一身。陛下像沒事兒人似的,疾步匆匆便離去了,全然沒回頭。
……
元聿是想回宮,也早點睡了罷了,可如何能睡得著?
心裡翻來覆去地起了火,腦中也全是嶽彎彎。
閉上了眸,冷靜了許久,可仍然是她。
鄭保踮著腳進來,說是晏相來了。
深夜裡,把早就已歇下了的晏相傳進宮裡來,也就晏相沒個夫人,不但早就要開罵
了,連去傳旨的鄭保,都很無奈。
好在晏準不是小氣的人,風度翩翩地就來了,一襲廣袂青衫,玄冠束發,清冷高蹈,曠若玉樹。
“微臣恭請陛下聖安。”
元聿揉著額頭,一手朝他抬了抬。
晏準起身,但來之前,也已料想,陛下這幾日在朝會上精神不濟,今日又把他傳召入宮,恐怕不是為了國事。不過晏準心中有幾分驚訝,陛下自登基以來,夙夜勤勉,還是頭一回,對國事如此敷衍搪塞。
元聿恢複了幾分意識,隻是眉宇仍繃得緊,看著除下所立的一身輕鬆的晏準,心底竟頗有點羨慕他這孑然一身了。“朕聽說了,國公近來已決定了,要將他的幺子立為世子。他前日上的劄子朕看過了,還沒同意。”
晏準回話:“是。”
元聿薄唇一撇,“你爹朕也有點了解,他既然把世襲國公之位傳給了你弟弟,總不會對你置之不理,應該會在彆處補償你的。”
晏準叉手垂目:“父親傳了我一塊丹書鐵券。”
元聿微微挑了一側眉。
這個摯友他太了解了。當初晏準就是不肯接受世襲的爵位,才從家中逃出來,不肯以國公府嫡子的身份入仕,可見不是貪慕榮華之人,元聿本以為,晏準這是要與家裡劃清界限了。
“你居然接了?”
晏準抬起了頭,淡淡地目視著元聿:“微臣已是宰相,國公爵位對臣加成不大,反觀幼弟,他更需要些。至於丹書鐵券——”
元聿這時頭痛不已,但記性卻出奇地好:“朕記得,是你爹因救駕之功獲先帝賜的一塊,也是塊保命符。”
晏準頷首,“是。臣要留著性命,為陛下繼續分憂。”
“你倒是說得冠冕堂皇,接了那塊丹書鐵券,居然是為了朕……也好。晏卿如此有心要為朕分憂,朕心中慰暢。”
他停了一停,覺得這種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男女之事,謫仙般的人物晏準,又怎能逃脫?
元聿道:“不過,晏卿,你也該成家了。”
遇到嶽彎彎以前,他從沒因為想過自己會耽於情愛,男女之情竟是如此既令人頭痛、又令人貪戀。晏準處事一向公允至察,若有一個女子,能將他拉入這十丈軟紅,可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
隻是,元聿有一件事,始終是不能肯定,不然也不至於讓晏準逃脫他的賜婚,一直蹉跎到現在。
他端陽姑姑膝下有一個女兒,同彎彎一般大,隻是還沒成親,年幼時,就被先帝封為長慈郡主。
表妹從小玲瓏剔透,通詩書明禮儀,活潑善良,先帝說,將來怕是無人可以配得上他們的小郡主。
端陽公主為她的婚事愁得快白了頭發,好幾次給元聿留書,說讓他在朝裡盯著點兒有無合適的。
合適的……元聿左看右看,唯有這晏準,配得上他們家的小郡主了。
不過阻撓他提出這婚事的,卻是另外一件。
“晏準,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