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歌左右手腕上有兩條線。
左手腕上的白線連著陽間,這是生死線,肉身一旦死去,生死線會斷開,轉而連接陰間。到那個時候,季歌就是徹底死亡的狀態。
右手腕係著紅線,是姻緣線,線的另一頭,牽著醫院裡閉目祈禱的愛人。
白線淡得快要看不見,紅線卻越發鮮紅。
隻要續上那根白線,就意味著重建季歌與陽世的聯係,季歌就能有活下來的希望,但是連接生死線,等同於續命……故而需要季歌與尤星越拚儘全力。
尤星越完全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他也不知道季歌能不能撐住。留住一個瀕死之人,需要季歌也有強烈的求生欲。
好在塵世裡有一個魏鳴思,季歌絕放不下魏鳴思。
尤星越閉上眼睛,指尖傾斜下千萬根紅線,彙聚交織成一隻巨大的繭,將他與季歌包裹在內。
不遠處的不留客手中緊緊攥著一根發絲,巨型紅繭出現的時候,不留客的心頓時提起來——怎麼會動用這麼多的線!
然而不留客的震驚並沒有持續很久,一陣鎖鏈的聲音傳來,虛空中竟然出現了陰差!
季歌還沒有死,怎麼會有陰差現身呢?!
兩個陰差看不見不留客,隻是目瞪口呆地盯著花田裡的巨型紅繭。
手持哭喪棒的陰差:“這是什麼東西?季歌的魂魄好像被困在裡麵,該怎麼辦?”
鎖魂鏈陰差試探道:“我們毀了這個繭,將季歌的魂魄帶出來?”
哭喪棒陰差比劃兩下,手裡的哭喪棒在紅繭上彈了兩下,無法打破紅繭,他咂咂嘴:“……奇怪,這東西堅韌得很。”
鎖魂鏈陰差滿心憂慮:“上麵城隍點名要季歌去當差,我們要是沒把人帶回去,肯定要挨罵,說不定還要罰俸。”
哭喪棒陰差自信滿滿:“你怕什麼?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季歌今晚必定會死,等繭破了,我們就帶走季歌的魂魄。到陰間辦差可是美事,他不會拒絕的。”
鎖魂鏈陰差一想,讚同:“也是。”
不留客見兩個陰差沒有彆的動作,悄悄鬆了口氣。
他現在的力量全都用來維持自己存在,要和陰差作對的話,恐怕攔不住。
繭內
季歌像一個堵不住的篩子,靈力四溢,白牡丹植株上最後一篇枯黃葉子落下,季歌渾身發冷,體溫飛快流失,徹底無法維持人形。
就是現在!
尤星越睜開眼睛,他漆黑的眼目映著鋪天蓋地的紅線。
因為抽離了太多線,尤星越唇上毫無血色,眼神脫去平日溫和的表象,顯露出無比的專注。
刹那間,繭上紅線垂落,勾連糾纏,瘋狂注入季歌軀體,層層維係著季歌魂魄與軀體的聯係。
一層一層的紅線,一層又一層的挽留。
季歌意識模糊,他仿佛被投入混沌的境地,想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地。
季歌想就這麼睡過去,可是魂魄被人拉扯著,他昏沉中都吊著一顆心,總覺得有個放心不下的人,讓他無法安心陷入沉睡。
“不要睡!”
一道清越的嗓音繃得極緊,季歌竭力睜開眼睛,看見麵前清俊的麵容。
對……他不能睡。
季歌仰起頭,意識突然清醒。
魏鳴思……在等他!
季歌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拚命從睡意中清醒。
塵世與他的緣分這樣淺,魏鳴思給他的愛意如此深。
遠在醫院的魏鳴思忽然感覺一陣心慌,他拱起脊背,用力按住胸口,心臟跳得極快,重重砸在胸腔內,魏鳴思不得不加重喘息,以此平息難言的恐慌。
魏鳴思蜷縮起來,再也忍不住眼淚,淚水順著手腕,落在紅線上。
而季歌手腕上的紅線也驀然收緊。
仿佛有個人用儘全力地拽著季歌。
確實有那樣一個人,此刻等在遠遠的醫院裡,走廊牆壁聆聽著最虔誠的祈禱。
季歌手腕一陣滾燙,他虛幻的人形睜開了眼睛,隻是視線依然是渙散無焦距的。
尤星越臉色蒼白,季歌與陽世間的聯係快要斷裂,他幾乎是用線強行吊住季歌,這樣的行為無疑是與天爭命。尤星越稍稍用力,一根紅線在指尖割出傷口,鮮血順著紅線湧入季歌體內。
尤星越心神略微一鬆,果然魏鳴思與季歌之間的聯係足以吊住季歌最後一口氣。
紅線順著季歌手腕,找到了幾個與陽間牽連的白線,融化進白線之中,一根紅線用完,紅繭便垂下另一根。
白線依然那麼淺,吸收了數百根紅線,白線細微地延長了幾分,末端飄飄蕩蕩地浮在空中,沒有著落。
垂落的紅線越來越多,試圖接上白線。
尤星越已經鬆開季歌的手,跪坐在花田上,閉著眼睛,身後紅線千絲萬縷,試圖挽回這一株絕世白牡丹。
不留客攥著發絲,猛地站起身,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凝重——花田裡線織成的繭散開了!
短短一個小時,季歌瀕臨消散的人形居然保住了,隻是還不穩定,不時化出牡丹的原形。
最後百根紅線盤旋片刻,義無反顧地湧入白線。
尤星越緩緩睜開眼睛,他捂住嘴唇咳了幾聲,花田裡森森陰氣透過衣料鑽進尤星越體內,冷得尤星越在夏夜裡打了個寒顫。
不留客急得咬住手指,紅繭中的線耗完,季歌的人形還沒有穩定下來,白線那頭始終沒有連上陽世。
還差一點!隻還差一點!
不留客想把體內的線借給尤星越,但是又不知道貿然出手,會不會給尤星越幫倒忙。
尤星越忍著頭暈,一手撐著自己的膝蓋。
他實在抽不出線了,體內剩餘的線早就與他融為一體,除非剜下血肉,否則再無力抽出一根線。
好在……好在他提前做了準備。
尤星越視線模糊,他搖搖頭,試圖讓清醒一些,隨即向不留客伸出手。
不留客茫然:星越是要幫忙嗎?
他手中的發絲越來越紅,脫離不留客的手心,一種不留客熟悉的力量從發絲上散發出來——是線!這根發絲上居然有線的力量!
發絲是魏鳴思的,在紫檀接連幾日的養護下,已經黑潤堅韌,隱隱沾染了紫檀微弱的靈力。
不留客驚喜——
對啊。
頭發和線是一個形態,而線形的實物會增加線的韌性。
尤星越控製不住地咳嗽出聲,他渾身沒有一處不冷,疼痛和虛弱快要耗儘他的體力,尤星越定了定神,伸出手點了點季歌的右手腕,在季歌皮膚上留下鮮紅的血跡——
尤星越指腹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同時,緊緊拴住季歌的紅線顫巍巍地向外伸出一截。
尤星越強撐著站起身,隨著他起身,魏鳴思的頭發浮到半空中,發絲已經完全被線附著,成了一截奇怪的紅線。
尤星越十指交叉,微微合上眼睛。
發絲化成的紅線越來越紅,兩段開始向外蔓延,一端已經接上季歌手腕的紅線,而另一端……
不留客突然聽到很清晰的一聲“啪——”
發絲忽然繃緊,一條貫穿大半個城市,從醫院延伸到花田的紅線突然出現,扯住季歌左手腕上的白線,向其灌注了最後一絲力量!
一直飄忽不定的白線驟然繃緊,線的一頭定定連在虛空中,眨眼的時間就不見了。
連上了!
季歌虛幻的人形終於凝實,膝蓋以下的部分從根係化成雙腿,他生死之際被拉回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用力咳嗽。
哭喪棒陰差:“……”
他的哭喪棒啪一下掉在地上,完全不能從衝擊中回過神:這年頭,還有從陰司手裡搶人的?!
鎖魂鏈陰差一臉苦相:“完了完了,季歌上了名單,我們兩個一起來,還沒辦法帶他回去,這可怎麼辦?!”
哭喪棒一咬牙:“威脅這個人,把季歌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