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話音突然消失,尤星越眼睛微微睜大,驀然回過頭——景熠被拉住了。
數百雙手臂從陣法中伸出,它們蒼白浮腫,抓住了景熠的衣袖。
景熠唇角的笑意已經消失了。
“不要走!”
“不能走……”
“留在這裡,陪著我們吧。”
“魚在這裡,鼎在這裡,誰都不能離開!”
“好冷啊,你走了就更冷了。”
“快來抱緊我吧!”
五官古怪的人臉鑽出陣法,它隻有臉和手臂,那些半透明的手臂伸出陣法,抓著景熠的手臂、肩膀。
人臉出現的刹那,尤星越眼睛裡閃過一絲鮮紅。
在他的眼睛裡,各色的線同時爆發,緊緊攀附在鎮山河上,原本已經鬆動上浮的大鼎再次陷入了泥沙!
江水的溫度急速下降,孟昌感覺身上的暖貼和護身符逐漸失效——好濃的怨氣!
孟昌大吃一驚:“這是?!”
景熠滿心茫然:“我不知道!你們快先上午!我在底下不礙什麼事!”
老板和孟昌大師都是凡人之身,在江水裡待得太久了有傷身體!
尤星越道:“刻陣法死去人的怨氣!”
刻畫陣法死了不少人,縱然刻陣法者心甘情願,但死亡當真來臨的那一刻,恐懼也絕不會少。
誰都沒想到這些恐懼怨氣殘留在陣法中,陣法落成,大鼎歸位,將怨氣、景熠的魂魄和魚精一起鎮壓在了江底!
孟昌連忙道:“不行,這些怨氣……”
所謂術業有專攻,得找上麵會超度的人來處理!
尤星越卻握住孟昌腰上的安全繩,有節奏地用力拽了兩下,那頭收到信號,立刻開始往回拉!
孟昌幾下就被拉出了很遠的距離,他自己拽了兩下繩索,岸上的人沒理他,繼續往上拉,他隻能扯著嗓子喊:“誒!不能硬抗!”
尤星越折返回去,一把拽住往江底落的景熠:“跟我上去!”
一雙慘白的手臂環在景熠的腰間:“不要走,我好冷。”
“江底好冷啊。”
數百個聲音附和著。
怨氣的出現讓江水的溫度一降再降,避水咒形成的透明膜開始凝結冰花。
確實很冷啊。
景熠在江底待了兩千多年,他懂這種寂寞,紅著眼睛勉強笑了下:“我、我在陪他們一會兒吧……”
“你留下來做什麼?”
尤星越緊緊拉住景熠的手臂:“他們不是魂魄,是執念和怨氣的集合體!那些不惜性命來水下刻陣人的魂魄早就入了輪回!”
景熠呼吸停止。
“隻有你!隻有你還等在原地。”
景熠幾乎不敢與尤星越對視——他怕這雙明亮的眼睛,仿佛能透過他的軀殼看到自己的魂魄。
尤星越手臂用力,對抗怨氣的力量,他盯著景熠,他有力量斬斷怨氣,卻不能斬斷景熠的憐憫和猶豫。
誰都拉不住自願沉淪的人。
尤星越道:“你要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等著見你一麵。”
景熠在這樣的眼神下動搖了,他停住下沉的趨勢,試圖甩開抓住他的手臂,跟著尤星越向上遊去。
無論是怨氣還是景熠,都有鎮壓魚精的功德。好在景熠修為更強一些,甩開了怨氣的拖拽。
景熠的逃離徹底激怒了怨氣,它從陣法中撲了出來,那些執念化成的線緊緊纏著景熠的本體,以至於景熠的表情都出現了痛苦。
尤星越回身,甩出紅線纏上景熠的本體。
紅線觸碰到各色線的時候,尤星越聽到了不同的聲音:
“留在這裡”
“你的使命在這裡!”
“鎮山河、鎮山河……”
當初那些腰間係著繩子跳下江水的畫陣人,臨死前最大的執念,是要壓住作亂的魚精。
纏住景熠本體的是執念,挽留景熠本人的是怨氣,後者可以超度,前者……
尤星越深吸一口氣。
景熠疼得發抖:“要不算了,我先下去,你去找道士們來超度……”
他眼前忽然一紅——紅線江河一般流了出去,每一根都落在鎮山河鼎上,在紅線觸碰到本體的時候,景熠睜大眼睛,他看到了本體上各種顏色的線,將他牢牢地禁錮在江底!
紅線拽著這些線,用力向下拉扯。
尤星越手心攥著一把線,鮮血沿著線流散在江水裡,他在和拉扯鎮山河的執念對峙。
他道:“山河已安,請先輩們安息!”
說完,尤星越用力向下一拽。
啪——
斷裂聲響起,那各色的線紛紛斷裂。
鎮山河重新在江水的衝刷下微微搖晃起來。
叮玲玲——
清脆的鈴聲響起來,隨著江水擴散。
斷裂的線靜靜躺在陣法中,鈴聲喚起了執念們不太清醒的理智,它們茫然了好一會兒,才想到:
哦,原來魚精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