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如果得知李斯年這般掛念自己, 程彥多半會與羅十三一樣打個激靈。
畢竟被李斯年掛念的人,都被他弄死了。
當然,其中也有沒死的, 但下場是生不如死。
比如生母被抹殺,自己被天子厭棄的六公主, 再比如其他瘋瘋傻傻的人。
被李斯年掛念, 可不是一件好事。
還好, 此時的程彥並不知道李斯年在掛念著自己, 她彼時剛剛抵達邊關。
李淑得知程彥到來,放下手裡的活兒, 出城接程彥。
程彥是私下來的雍州, 扮做了信使,衣裳灰撲撲的,頭發隨便紮著, 白/嫩/的小臉也用塵土故意塗住了, 掩飾著傾城國色。
看到多月未見風塵仆仆的女兒, 李淑拉長了臉, 長眉微蹙, 道:“你怎麼來了?”
不僅來了,身邊還沒帶幾個人,行蹤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了,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程彥笑眯眯地去挽李淑的胳膊,撒嬌道:“想娘了,來看看你。”
李淑鳳目微眯, 斜睥著程彥。
程彥見李淑有些動怒,便不敢造次了,連忙收起了玩笑之心,改口正色道:“有人要害兄長。”
她身邊的人都是心腹之人,母親身邊也是,但母親身邊的心腹之人,其中有沒有楊奇文安插的人,她便不知道了,便沒指名道姓說楊奇文,隻說有人害李夜城。
她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周圍人的臉色:“他要兄長與數年前的鎮遠侯一般,不明不白死在邊關。”
她的聲音剛落,眾人麵上皆是一驚,紛紛詢問她那人是誰,並沒有被點破陰謀的慌張。
難道說楊奇文安插的人不在母親身邊?
程彥心中疑惑,李淑眸中驟冷,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程彥頷首,跟著李淑往城裡走。
雍州城是防禦北狄的第一座城池。
邊陲之城,遠比不上華京的繁華,隻有高聳入雲的城牆或許能與華京一較高下——為了抵禦北狄的侵擾,這裡的居民把所有的錢財用在了建造城牆上。
這裡的城牆異常堅固,與周圍的嵩山峻嶺相互呼應,曾無數次將北狄南下的鐵騎攔下。
北狄的人總是無功而返,便讓華京城的很多人生出一種錯覺,北狄也隻能在關外搶掠一番,根本不可能打到華京城下。
這也是楊奇文決定害李夜城的原因之一。
在他看來,李夜城的存在,不過是能與北狄打幾場勝仗而已,改變不了兩國對峙多年的格局,除掉李夜城,對大夏的影響並不算大,畢竟北方有城池,有險關,北狄打不過來的。
可事實並非如此。
北狄如今的首領頗有野心,他的目標並不隻是在大夏邊關搶掠一番,他渴望中原大地的繁華,渴望大夏九州的廣袤,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對邊境用兵,且攻打的都是險要城池,並非像以前那般,隻攻打物產豐富的幾個地方。
可惜,這樣的道理,沉醉在歌舞升平中的華京城的人並不明白。
程彥心中歎息。
騎馬走在路上,她發現這裡的居民也與華京城大不相同。
他們的身材更為高大,氣質更為悍勇,讓人不難想象,一旦北狄入侵,他們便能放下手中的活兒,提起武器與北狄拚個你死我活。
這裡的日子,比安逸的華京城艱難太多了。
程彥一路跟著李淑來到郡守府,李淑屏退身邊的人,問程彥:“是何人想害夜城?”
屋裡隻剩下程彥與李淑兩個人,程彥說話不像剛才那般小心翼翼,直接將楊奇文的名字說了出來:“楊奇文。”
“他?”
李淑長眉微蹙,道:“此人雖然貪財,但並非大奸大惡之徒。”
若不然,她也不會選他做丞相。
那年逼宮之後,她殺儘了與謝家有關的人,導致朝中無人可用,她隻能匆忙拉起三公九卿的班底,避免讓大夏的朝政陷入無人治理的狀態。
她知道她選出來的三公九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毛病,但那是她當時最好的選擇了,所以她對楊奇文的貪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淑看了看程彥,道:“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絕不會弄錯。”程彥搖頭道:“母親知道這次的軍糧為什麼是林家提供的嗎?”
為了讓母親安心打仗,她並沒有把楊奇文毀去她事先準備的軍糧的事情告訴母親。
可眼下這種情況,她不說也不行了。
程彥把楊奇文毀去軍糧,又設計讓她與林修然相鬥的事情娓娓道來。
李淑麵上一寒,冷聲道:“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對於朝臣來說,貪財無傷大雅,不是什麼致命的毛病,貪權才最為致命。
所以她哪怕知道大長秋其實是在給楊奇文斂財的事情,也不曾追究此事,隻想著楊奇文心中自有分寸,她寬厚待他,他應會勤奮理政,哪怕不忠於她,忠於大夏她也是樂意見到的。
哪曾想,她的一番苦心,竟培養了一頭反過來咬她的白眼狼。
“為這種人生氣不值當。”
程彥安慰道:“當務之急,是趕緊將那人抓出來。”
李淑揉了揉眉心,道:“你說得輕巧,做起來哪是這般容易的?”
就如當年的她一般。
鎮遠侯的戰功越來越高,她心中越發不安,她知道謝元容不下她,更容不下一個能威脅到謝家統治的鎮遠侯。她擔心謝元對鎮遠侯下手,每次給鎮遠侯寫信,都會囑咐他小心行事,當心冷箭。
鎮遠侯並非莽撞之人,沒有將她的擔心當成耳旁風,他仔細盤查了自己身邊之人,將一切可疑的人調離他的親衛。
可他們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得了謝元的暗算。
十萬將士與鎮遠侯一起埋葬邊關,連屍骨都不曾尋回。
想起往事,李淑眸光微暗。
程彥知道母親想起了傷心事,走到李淑身後,輕輕給她捏著肩,柔聲道:“娘,這件事交給我吧,我絕對不會讓鎮遠侯的悲劇再度上演。”
她不遠萬裡從華京而來,為的是將楊奇文安排的人揪出來。
鎮遠侯的悲劇,發生一次便夠了。
李淑閉了閉眼,道:“也罷。”
“隻是你來了這裡,府上安排了誰在理事?”
想起李斯年與程彥的關係,李淑不覺眉頭微蹙,道:“給了李斯年?”
“他可是謝家的人。”
“我知道。”程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這個道理還是母親教我的。”
她與李斯年一起經曆了太多事情,若現在還不能完全信任李斯年,那是李斯年的悲哀,更是她的悲哀。
現在的她,不信李斯年會背叛自己,隻信李斯年會趁著她不在華京的時候,在華京做上一些在她底線邊緣瘋狂試探的事情。
程彥道:“華京有他坐鎮,我才敢來邊關。”
楊奇文雖然深陷牢獄,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不給李斯年放權,讓他在那盯著,隻怕楊奇文趁她一走,便會再度翻身。
那麼這樣一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費了。
程彥將這些道理細細說給李淑聽。
李淑聽完,歎了一聲,道:“罷了。”
“你長大了,心裡有自己的主意。”
李淑轉過身,拂了拂程彥的發,一貫冰冷的眸光浮現一抹柔光,道:“這樣也好,你做事麵麵俱到,也能讓我少費許多心。”
她恨謝元入骨,不僅僅是因為謝元苛待她,更是因為謝元讓十萬將士陪著鎮遠侯一同埋葬邊關。
這場戰役讓大夏軍隊的將才徹底斷檔。
一個獨當一麵的將軍,豈是三五年便能培養出來的?
饒是李夜城再怎麼屢立奇功,他現在也隻是一個能征善戰的先鋒將,而非能獨立帶軍的統帥。
這些年來,一直是她一人支撐,李夜城的橫空出世,替她分擔了很多,可儘管如此,她也時常覺得力不從心。
戰場之中,一兩個人的力量太小了,她需要更多的將領,更多不需要她指揮,便能帶軍的將才。
但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
她所有的重心放在軍隊上,便無暇分心華京的事情,好在程彥懂事,不需要她護著想著,便能解決華京城的明槍暗箭,甚至在解決之後,還能來邊關幫她,委實讓她倍感欣慰。
程彥笑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對了,哥哥去哪了?”
她來這麼久了,還沒見到李夜城。
不僅沒見到李夜城,就連許裳的影子也沒看到。
李淑道:“他帶先鋒出去查探消息了,晚間便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