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不可出爾反爾。”
李斯年抬眸看了一眼七公主,這次沒再隱藏眸中神色,有著三分明晃晃的揶揄之色。
七公主呼吸一緊,心中直責怪自己的莽撞。
像是在補救般,七公主忙道:“裳姐姐在出宮之前曾找過我,她似乎是想求我做一件事,但我........”
說到這,七公主聲音微頓,看了一眼李斯年,麵上有些猶豫之色,斟酌片刻,才慢慢繼續說道:“........我素來不喜宮中的爭權奪勢,聽也未聽裳姐姐的話,便將裳姐姐打發了。”
當時在做這件事的事情,她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而今在李斯年麵前說這些話,不知為何,她總有些難以啟齒。
似乎在害怕,自己的這些話,這些行為,會惹李斯年不快,讓李斯年覺得她冷心冷情,委實不如程彥的樂於助人熱心腸。
七公主攪著手帕,聲音比剛才低了一分:“裳姐姐與我分開後,便在鈞山遇到了意外,我想著,這件事,是不是太蹊蹺了些。”
七公主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李斯年的神情。
李斯年還是往日的清冷疏離,讓人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情,七公主不免有些忐忑。
“你.......你如何想這件事?”
七公主試探道。
李斯年眉頭微動,答道:“這便不是七公主該關心的事情了。”
七公主攪著帕子,道:“我隻是關心是何人謀害裳姐姐,裳姐姐那麼好的一個人——”
李斯年瀲灩眸光瞥了一眼七公主,七公主的話便有些說不下去了。
與其說她關心何人加害許裳,倒不如說她隻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受這件事的牽連。
李斯年氣質溫潤疏離,目光也不是淩厲如刀劍的,然而淡淡的一眼,卻能破開她的內心一般,直視著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她在李斯年麵前,無所遁形。
李斯年道:“公主殿下若無事,便在鈞山住上兩日,待此事真相大白,我再派人送公主回宮。”
七公主連忙應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二人議定,李斯年轉著輪椅離開房間。
李斯年的背影越來越遠,七公主轉身回屋。
屋中殘留著李斯年身上特有的月下香,從來不用熏香的她,忽而覺得,月下香的味道,似乎分外好聞。
屋外日頭正烈,有些刺眼。
七公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發覺有些燙。
七公主垂眸,飲了一口涼茶。
謫仙的麵容,修羅的手段,這般驚才絕豔的一個人,竟已經是程彥的夫君了。
程彥的命,怎就這般好?
.........
李斯年並不知道七公主此時心中的想法,若是知曉,不僅不會同意與七公主的交易,還會不冷不熱地說上兩句:“沒有甚麼天生好命,不過是咬牙堅持罷了。”
“你們這些人,隻看得到小翁主表麵的風光,卻不知道她一步步走來的艱辛。”
“她曾無數次命懸一線,生死艱難,卻又一次次咬牙撐了過來。”
“這樣的她,合該一生榮華,萬人之上。”
世人隻看到程彥的尊榮,隻有李斯年看到了她的不易,更心疼著她的不易。
李斯年轉著輪椅,來到程彥休息的房間。
程彥得知許裳遇害的消息後,便連忙趕了過來,不眠不休支撐了一日一夜。
他不忍程彥繼續熬下去,將熏香用得足足的,以至於程彥現在還在睡夢之中。
睡夢中的程彥,白玉似的小手平放在臉側,手指輕輕抓著杯子,嬌嬌俏俏的唇輕輕撅著,有著幾分孩子氣,渾然不是往日裡嘴角微抿時的鎮定模樣。
李斯年指腹輕柔拂過程彥的臉頰,摩挲著她的唇角。
程彥此時睡得正香,一時被人打擾,似是頗為不喜,輕哼一聲,抬起小手打落在她臉上嘴角撫弄著的手指。
李斯年輕笑,心中一軟,俯下身,在程彥眉心落下一吻。
他的小翁主,就該永遠這個模樣。
浮華無憂,璀璨奪目。
那些讓她煩心的,不喜的,都由他來解決。
李斯年的吻一路往下,最後落在程彥的唇間。
程彥的唇角溫溫軟軟,讓人流連忘返。
程彥的軟似乎會傳染,直將李斯年的一貫冷硬的心,也弄得軟得一塌糊塗。
一吻而終。
李斯年起身,撫了撫程彥的發,給程彥蓋好被子,輕手輕腳轉著輪椅,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李斯年離開房間,去書房等待許裳的消息。
等待是最為難熬的,尤其是等一個生死不知的人的消息。
這種煎熬他舍不得讓他的小翁主承受,等許裳的消息傳來,他再喚醒程彥。
時間一寸寸溜走,午後刺目的陽光變得稀薄,金烏穿過雲層,向西而行,改換了殷紅如血色的晚霞做衣裳。
李斯年就著晚霞,在長公主書房寫字。
長公主與問棋陸續醒來,洗漱之後來到書房,見李斯年如此,便知道士兵們仍然沒有找到許裳。
問棋眼角微紅,道:“都怪我,如果我沒有去追那隻雪狐,我家姑娘便不會遇到這種事情了。”
問棋的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李斯年落筆的動作微頓,長公主鳳目微眯,紛紛向外看去。
李夜城翻身下馬,身上的盔甲儘被鮮血染紅,懷中抱著鮮血淋漓的許裳,一貫平靜低沉的聲線有些急,道:“快叫軍醫來!”
長公主與問棋連忙出了書房。
李斯年放下了手中毛筆,轉著輪椅,跟隨其後。
李夜城將許裳抱回房間,小心翼翼放在榻上。
軍醫被親衛催促著一路小跑而來,還未進屋,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再進屋一瞧許裳的模樣,軍醫連連擺手道:“少將軍,這般重的傷勢,任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不是他學藝不精,而是許裳傷得委實太重。
黑熊的爪子自許裳的頭頂而下,毀去了許裳半張臉。
抓痕實在太重,順著許裳的脖子一路往下,哪怕此刻李夜城將許裳裹得分外嚴實,不曾露出許裳胸口處的傷勢,但他也能猜得到,許裳身上的傷,絕對不比臉上輕。
這般重的傷,若是剛受傷便抬回來,他或許還能試上一試,可許裳依舊在雪地裡昏迷了三日,三日的時間,不流血而死,此時也該凍死了。
軍醫連連退後,問棋哭著握著許裳滿是鮮血的手,罵道:“什麼庸醫,連試也不敢試!我家姑娘才不會死!”
長公主長眉微蹙,斂著鳳目。
李夜城胸口劇烈起伏著,幾日不曾眼的眼彼時滿是血絲。
這個軍醫是鈞山軍營裡醫術最好的,士兵們缺胳膊少腿他尚且能將人救活,甚至還能給人裝上假胳膊假腿,如今這樣說話,是許裳的確沒了救。
屋中隻剩下問棋悲慟的哭聲。
李斯年眉頭微動,轉動輪椅,來到許裳塌邊,瞧了一眼許裳血肉模糊的臉,溫聲道:“讓我試一下。”
“你能救我家姑娘嗎?”
問棋鬆開許裳冰冷手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著李斯年的衣袖,不住哀求道:“李郎君,我嫁姑娘與翁主最為要好,求你看著翁主的麵子上,救救我家姑娘!”
問棋的手上滿是許裳的血,而今抓著李斯年的衣袖,便將血跡抹在了李斯年衣袖上。
積冰色的衣服本就不耐臟,染上了血跡,便分外觸目驚心。
李斯年眉頭微蹙,想從問棋手裡拽回自己的袖子,可問棋死死攥著不鬆開,李斯年眸光深了一分,道:“你若再繼續耽擱下去,你家姑娘便真的沒救了。”
問棋一聽,連忙道:“李郎君需要我做什麼?”
李斯年拽回了衣袖,看著衣袖上的一片狼藉,眸中閃過一分嫌棄,道:“先將許姑娘身上的傷口清洗了。”
他有些懷疑程彥身邊懂醫術的半夏了。
同樣是翁主的貼身侍女,半夏溫柔細心從不多話,怎問棋就這般咋咋呼呼看不懂人的臉色?
在李夜城沒有找到許裳之前,李斯年便讓親衛們燒了熱水時刻準備著,如今許裳被帶回來,親衛們連忙將一桶桶的熱水送到許裳的門口。
李斯年調弄的熏香與傷藥。
熏香是用來減輕許裳的痛苦,傷藥是覆在傷口上,告訴問棋如何使用後,問棋便拿著熏香與傷口帶著幾個侍女關上了房門。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侍女送出來,映著天邊殘陽,紅得刺眼。
長公主偏過臉,不忍再看。
李夜城緊緊抿著唇。
唯有李斯年仍是往日模樣,寫了方子,讓親衛們拿去煮藥。
問棋終於給許裳上完了傷藥,此時親衛們也按照李斯年的方子熬好了藥,將黑乎乎的湯藥端給問棋。
問棋接了,小心翼翼喂許裳喝下。
長公主與李夜城走進房間。
屋裡燃著李斯年調弄的熏香,剛才濃重的血腥味被熏香無聲化去,隻餘淡淡蘭香。
眾人穿過屏風,許裳的麵上敷著傷藥,不再是剛才血肉模糊的可怖麵容,眾人見此,心中悄悄鬆了一口氣。
雖然傷了臉,但萬幸還有一口氣在,隻要保住了命,有甚麼傷疤是不能治的?
至於會不會因為傷了臉而導致婚姻受阻,眾人心中卻是另一番想法——依著許裳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輩子不嫁人,養幾個取樂的麵首也是使得的。
長公主蹙著的長眉慢慢舒展開來,對素來不喜的李斯年總算有了幾分好臉色,問道:“阿裳何時能脫離危險?”
李斯年道:“看她自己的造化。”
李夜城英挺的劍眉擰了起來。
李斯年打開正在燃著的熏香爐,在熏香爐裡加了一些東西,加完之後,仍將熏香爐放在許裳身邊。
嫋嫋雲霧自熏香爐中慢慢升騰,清幽的蘭香似乎多了幾分味道。
李斯年道:“這裡是三日的量。”
“這三日裡,若她仍沒有醒來,那麼她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再醒來。”
問棋一聽,瞬間便急了,忙問李斯年:“李郎君有沒有辦法讓我家姑娘醒過來?”
想起問棋抓自己袖子時的一手血色,李斯年默默與問棋拉開距離,道:“我能做的,便隻是這些,剩下的,便看許姑娘自己的造化。”
長公主長眉為緊,問棋眼中含著淚,又有大哭的趨勢。
李斯年隻好又道:“在這三日時間裡,你們可以說一些許姑娘懸心不下,又或者頗為執念的事情,燃起許姑娘的求生欲。”
“懸心不下的事情?這可怎麼好!”
問棋更急了:“我家姑娘自幼對什麼都不在意,崔元朗那般無恥的一個人,她尚且能從容應對,又有甚麼事能讓她心中起了波瀾?”
“她從來沒有甚麼懸心不下的事,更沒有甚麼執念。”
李斯年瞥了一眼尚未換去身上染血盔甲的李夜城,淡淡道:“既是如此,我便沒法子了。”
許裳的性子與程彥大不相同,情緒更為內斂,縱然心悅李夜城,也不曾對李夜城過度關心,以至於她身邊的侍女沒有一個人知曉她喜歡李夜城。
若不是他素來心細如發,對周遭事務極其敏感,否則他也不會知曉許裳的心思。
可儘管如此,他對於許裳的喜歡,也並不是十分的肯定——既是喜歡,又無旁人從中作梗,為何不向李夜城開了口?
難道是介意李夜城喜歡的是程彥?
可誰年少之時沒有過心動之人?
他之前的人生你來不及參與,可你能主導他以後的人生,既然喜歡了他,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將那人搶到自己身邊。
那人不喜歡自己?
沒關係,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一年不行便兩年,總能等到那人心動的一日。
縱然那人一生不會心動,可他也陪你過了一生,與自己喜歡的人共度一生,你還有甚麼不滿足的?
李斯年實在想不明白,許裳千轉百回的心思。
在他的認知裡,喜歡就該說出來,不擇手段也沒甚關係,他本就不是甚麼君子,在感情中使些手段也無妨。
更何況,風月之中的算計,怎能叫算計?
那叫情/趣。
李斯年看了看榻上昏迷著的許裳,隻覺得她畫地為牢,自尋煩惱。
旁的事情上,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感情上,卻是退一步人去樓空。
所以這便是程彥剛過了十五,他便迎娶程彥,哪怕與程彥沒有夫妻之實,也要先與程彥有夫妻之名的最重要原因——人都到手了,還怕培養不來感情麼?
作者有話要說:李斯年:傻姑娘,
從來深情留不住,自古套路得人心
第三天了,高審依舊不願放過我QAQ
我好難QAQ
今天推一個基友的文
認識她好久了,很勤奮的一個人
追文的小可愛們可以去看一下~
《長姊》by南煙十三
文案:
蘇槿時由京城貴女跌入微末,母親病故,弟妹年幼,父親每日醉如爛泥。
她帶著弟妹們為母親搭起靈堂,叔伯姑嬸帶著惡犬踹開大門,“你們還小,你們的一切,以後就由我們來‘照顧’。”
靈前燈火,黯淡無光。
撿回來的小豆丁跪在她的身側,目光淩淩,語氣玩味:“真‘好心’。”
“我也覺得。”她垂著眉眼緩緩起身,貴女氣質自壓人一籌,一轉身卻抽出匕首斬掉狗頭,“我家容不得畜生作主!”
小豆丁詫異地睜大眼睛。
後來,蘇家能人輩出,舉足輕重,最不能惹的,卻是蘇家悍名在外無人敢娶的長姊蘇槿時。
在世人覺得她注孤身的時候,年輕的狀元郎行到她的窗下,仰首看她,眼含綴滿星辰的喜悅,“我來接你回家。”
那個她幼時也曾住過的狀元府,已經做好了迎接女主人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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