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蘭也不知道自己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
用自己的命換一個遺願,她竟然不要金銀珠寶、不要權力爵位,而選了……土豆泥?!
天哪,她的腦子一定是被土豆泥糊住了。
一陣恐怖的寂靜之後,鬥篷下的絕美惡魔斂下了詭異的神情,唇線勾起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成交。”
他的身影像墨汁一樣漸漸融化,大約是要去替她取土豆泥。
依蘭壯起膽子喊住他:“請等一等。”
黑色在空氣中湧動。
她深吸一口氣:“你是神明,一定不會出爾反爾對不對?”
“當然。”
“那,我們的約定已經生效了嗎?”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點子。
惡魔輕輕頷首:“是的。”
“土豆泥隻是日常食物而已。”她竭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平靜,“我早就吃慣了,我的願望當然不是它。”
散至一半的黑色濃霧凝出了實體,他站在閣樓正中,低垂著頭看她,目光中帶著些‘不知死活’的意味。
如果她膽敢反悔,戲耍一個神明,那他一定會讓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依蘭揚起頭:“昨天,你搶走了我的土豆泥,在我麵前吃光了它。我鬱結於胸,難以釋懷。所以,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毛線球的狀態下,吃掉一份土豆泥——這並沒有違背我們的約定!”
一片沉默中,隻有依蘭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
“毛線球……”完美得像假人一樣的惡魔磨了下牙,眸光冰冷危險,“妄想再一次竊取我的力量?”
依蘭聳聳肩膀:“萬一再遇到那樣的事情,那就可以履行你我的約定。或者,你也可以選擇違約,直接殺掉我。不過那樣做的話,你就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神。”
她把心一橫,閉上了眼睛。
惡魔……也有契約精神嗎?哦,但願有吧。
依蘭覺得時間過得比蝸牛爬還要慢。
體感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
耳旁隻有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嘩嘩’聲。
忽然,猶如一顆大石頭落進湖心一樣,妮可的咆哮聲從樓下傳來,打破寂靜:“依蘭·林恩!上學可是你自己的事情!還需要彆人叫你起床的話,那也不用再去了!”
依蘭差點兒嚇得翻下了公主床。
她慌張一跳,赤腳站在了舊木地板上。
坦利絲王國有句俗語——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殺氣,那請你回憶母親連名帶姓叫你的時刻。(化用自網絡)
依蘭深以為然。
……等等,惡魔呢?
空氣中殘留著少許寒冰特有的冷冽氣息,以證明剛才的一切不是依蘭的幻覺。
所以惡魔願意遵守約定,放過她了?
真是謝天謝地!
她拍了拍胸脯,從自己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裡翻出另一條亞麻色的裙子,外麵罩上桔紅色的假蕾絲罩衫——以前她嫌這件罩衫太亮眼,但在撿回了小命的現在,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整個坦利絲王國最閃亮的小公主。
穿好衣裳,她的心臟忽然往下一沉。
惡魔的事情雖然暫時解決了,但是,還有一個殺人凶手在等待著她。
那不是她有能力解決的事情。就算猜到是莎麗·坎貝爾因為嫉妒而買凶,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平民要是膽敢空口指證一個貴族,那是自尋死路。
‘要沉住氣,在不能對敵人發起進攻的時候,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依蘭心想,‘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騙對方放鬆警惕,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
憲兵隊調查那三個人的死因時,說不定就會查到買凶的線索,足夠幕後黑手焦頭爛額一陣子。
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動作。
依蘭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安全問題,一邊走下閣樓。
嘶——又腫又破的膝蓋,下樓特彆疼。
妮可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早餐和打包的午餐,放在門口的老舊木桌上。
依蘭配著熱開水啃食乾麵包的時候,妮可叉著腰,像一隻棕發鬥雞,在她身後踱來踱去。
“聽著,從今天開始,五點之前你必須離開學院,和東區下工的傭仆們一起回來。即使被開除也要這樣做。聽見了沒有?”
“唔唔唔。”依蘭兩腮鼓鼓,像隻鼴鼠一樣點頭敷衍。
乾麵包沒滋沒味,特彆粗糙,口感就像嚼木屑一樣,很容易噎著。
“不行!”老林恩推著木輪椅從臥室出來,“不可以擅自早退!依蘭,我絕不允許你破壞紀律,絕不。”
老林恩懼內,但在某些原則問題上,他執拗得令人心驚。
妮可當場就炸了:“就你最守紀律!結果呢?結果呢?彆人節節高升,就你丟了腿回家啃乾麵包!頑固的腦子,害了你自己還不夠,還想害依蘭?”
“我怎麼會害依蘭?”老林恩節節敗退,“我隻是……總之不管怎麼說,早退就是不行。”
“夜路那麼危險,你倒是拿出個辦法來啊!”妮可雌獅咆哮。
“那這樣吧,”老林恩點了點木輪椅的扶手,“如果導師晚下課,依蘭你就在學院門口等著,不要獨自行動。妮可下了工之後,推我去接你回來。”
“那要花費多少火炬……”妮可嘟噥。
“彆擔心,”老林恩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到時候甚至可以買一些羊肉回來煮湯。”
這句話老林恩最近已經說了好幾遍。
依蘭雖然有些擔心,但她也相信父親的原則和為人,知道他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
“那我就等著爸爸的羊肉湯了!”依蘭咽完了乾麵包,背上自己的革包,拎起午餐盒,用臉頰觸了老林恩和妮可。
“下午見!”
……
巷道裡麵仍然留有血跡。
憲兵隊帶走了屍體,簡單地衝刷了一下灰石磚路麵,把血液衝到磚縫和兩旁的苔蘚裡麵,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雨天了。
到東區做傭仆的平民們掩著鼻子,迅速跑過案發地。
貴族養的狗鼻子靈得很,在這裡待久了,身上要是染到血的氣味,難說會不會被它們咬一口。被咬,也隻能自認倒黴,因為貴族的狗比平民更加尊貴。
階級早已固化,平民幾乎沒有任何上升途徑。
老林恩倒是用自己的雙腿,替女兒依蘭換到了一個機會——隻要她能夠以最優秀的成績順利畢業,就有很大的可能留在學院任職。艾維學院是帝國頂尖學府,隻要被學院收錄為導師,就會獲得一個比子爵更小、大約相當於騎士的爵位。
雖然被貴族們私下裡戲稱為‘書呆爵’、‘瓶底眼鏡爵’,但隻要有了爵位,便不再是任人魚肉的平民,不再需要繳納任何賦稅。
這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依蘭怎麼可能放棄自己的學業呢?
她快步離開了昨夜的事發地點,攥了攥拳頭,心想,‘妮可,老林恩,再忍耐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導師,讓你們頓頓吃肉!’
當然要是能學會魔法就更好了。
大魔法師是淩駕於貴族之上的存在,不過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少,就像元素魔法導師們頭頂上的頭發一樣稀疏。
一想到那些令人頭疼的元素魔法方程,依蘭就忍不住渾身頹喪。
太難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學科?即使是最簡單、號稱‘易證可得’的入門方程式,都得寫滿一張一尺乘以一尺的羊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