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拎著自己的手,另一手拎著依蘭的尾巴,用腳後跟踢上了門。
“嘭!”
依蘭頭皮發緊,生怕吵醒了妮可和老林恩。
她細聲抗議:“你輕點啊!”
他根本不理她。
回到閣樓小間,他把那隻手鎖進了依蘭的衣箱。它看起來非常不甘願,但很顯然,它並不敢忤逆自己的主人。
它把箱子內壁弄出‘簌簌簌’的聲響。
依蘭忍不住細細嘀咕:“那裡麵都是我的衣服,彆把我的衣服弄壞了!”
一聽這句話,斷手突然沒了動靜。依蘭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好像說錯話了,讓那隻手找到了新樂子。
解決了手之後,他把她拎到床上。
他輕嗤一聲:“自己在門口弄出那麼多聲音,還怕我吵醒彆人?”
依蘭眨了眨眼睛。
她和手,根本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音。除非他沒睡著,才有可能聽到那樣細微的響動。
他為什麼沒睡著呢?一定不是擔心被他扔在墓園裡麵的自己吧?
依蘭小心地轉著眼珠,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問他:“維納爾為什麼來找我?是你讓他來的嗎?”
他慢慢地把她拎了起來,像蛇一樣眯著眼睛盯住她,聲音陰惻惻的:“你問我,我還想問你。他為什麼陰魂不散?”
“哈?那不是你乾的好事嗎?為什麼又賴到我的頭上?”依蘭瞪起了眼睛,炸毛。
“擅長欲擒故縱這種伎倆的人不是你嗎?”
“什麼?!我什麼時候做過那種事,從來沒有!”
兩個雞同鴨講的人,為了‘小公爵到底是你吸引來的還是我吸引來的’這個嚴肅的問題吵起了嘴。
因為缺失了關鍵的信息“信件”,導致依蘭和魔神大人都無法猜到維納爾深夜出現在墓園的原因,於是雙方越吵越不明白,兩個都火冒三丈。
依蘭非常生氣而且委屈。
她替他解決了這麼大一個麻煩,他非但半點都不感激,居然還凶她!
而他,他從看見她和手窩在一起的那一秒開始,就已經非常不爽了——每次他捉住她,她總是在炸毛瞪眼睛,這樣一個東西,為什麼會乖乖地窩在那隻手心裡?也就是手那種沒腦子的東西,才會被她假裝出來的溫順乖巧欺騙!
她還敢提維納爾。
真是氣神……
*
這場口舌之爭一直持續到了清晨,換回身體之後,依蘭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而魔神大人則輕輕巧巧地勾著唇角,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他的鬥篷,然後非常無所謂地從箱子裡取出他的手,裝進了鬥篷裡麵。
“真是無趣。”他活動著腕部,慢條斯理地說。
他本來打算帶著她,找一個最高的地方看著皇宮建築群崩塌。鑾頂、巨柱飛起來的樣子,一定會讓她驚歎不已。
不過既然手已經回來了,那個計劃就暫且推遲。
依蘭根本沒力氣和他計較。
她隻想原地躺下再睡一覺。
可是……今天周三。
她耷拉著眼角,比任何一天都更加無精打采地來到了學院。
一來到座位,她就趴了下去,歪倒在書桌上。
眼窩困得發冷,她吸著鼻子,把那個家夥罵了百八十遍。她終於意識到,那個家夥隻有在閉著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時候,才會讓她產生一點親昵的錯覺。其實他本性就是個混蛋!她最討厭的就是他!
不在狀態的依蘭沒有注意到,從她進入教室的第一秒種開始,莎麗就在陰狠地注視著她。
“莎麗,一定要這麼做嗎?”莎麗鄰桌的蘇珊很不安地絞著手指。
“這麼一點小事你都害怕?”莎麗反手攥住蘇珊,“隻是瀉藥而已,她昨天害我被罰站,被詹姆士導師淋成落湯雞,噢!她還害得維納爾被大公狠狠罵了一頓,禁足時間延長雙倍……弗麗嘉夫人哭了一整夜,噢,天哪!我的心都快要碎掉了!那是多麼優雅美麗尊貴的一位夫人啊!依蘭她憑什麼要讓那些美好的人因為她而受到折磨?!”
蘇珊更加不安:“莎麗,你如果讓我罵她,甚至打她為你出氣,我一定會衝鋒陷陣絕不遲疑。可是把藥灑進她的飯盒……莎麗我害怕,我做不好,一定會被人看見的!”
蘇珊是一位男爵的次女,家道中落,她的男爵父親連續更換了兩個商人的女兒做妻子,這才堪堪保住了搖搖欲墜的破落家族。
如果沒有依蘭這個平民女孩的話,蘇珊就是這個班級裡地位最低的學生。
她隻能依附莎麗,彆無選擇。
把依蘭的教科書扔進廁所、往依蘭的書包裡麵塞蜘蛛、在依蘭的座位上塗透明膠水……這些事情十之八、九都是蘇珊和保羅做的。
想到保羅,蘇珊更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黑暗的驚恐。
她記得,那天莎麗讓保羅攔住依蘭,不讓她在天黑之前回家,正是那一天,保羅被馬車撞成重傷,不久就死去了。
現在莎麗又讓自己往依蘭的飯盒裡麵下藥……
直覺告訴蘇珊,絕對不能這麼做!這個黑發依蘭,身上一定帶著詛咒,和她作對會出事的!
“蘇珊,”莎麗冷冰冰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了我的計劃,如果不參與,事發之後你一定會告密。”
“不不不,我不會出賣你的,我發誓!”
“發誓有用的話,我的父親早就死過一萬遍了。”莎麗冷笑,“要麼,照我說的去做,要麼,從此你就是我莎麗·坎貝爾的仇敵。去,去做。”
莎麗把手中的綠色小瓶子塞到了蘇珊顫抖的手心裡。
這隻瓶子裡麵裝著的是瀉藥,但也不是普通的瀉藥。
今天早晨,莎麗遇到了從鬱金香莊園匆匆出行的車隊,她有禮貌地上前問候了一下,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維納爾為了依蘭頂撞自己父親,還在半夜鬨到皇家墓園,害得大公夫人弗麗嘉和丈夫狠狠吵了一架,一大清早就被打發回娘家。
莎麗憋了一肚子火,一心琢磨著要怎麼收拾依蘭,恰好,剛過一條街就碰上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魔藥販子。
魔藥與魔法無關,它是用一種生長在幽幻暗影叢林的毒花汁液製成的致.幻劑。
服用魔藥,會讓人變得熱情奔放,忘記一記世俗的約束,放肆地享受麵前的一切。
更加絕妙的是,這位魔藥販子把魔藥搭配著彆的東西來賣,非常彆出心裁。比如莎麗買的這一瓶,就是魔藥加瀉藥。
想想一個服下瀉藥的人如果忘記了一切束縛,瀟灑肆意地……噢!天哪!莎麗想到那樣的畫麵,全身都激動得顫抖起來。
經過這麼一件事,她就不信這個依蘭還有臉出現在學院!
“快點。”她傲慢地催促蘇珊,“我會上前找她麻煩,把她拉出座位,你就趁那個時候動手。”
說完,莎麗揚著頭,像一隻鬥雞一樣衝到了依蘭的課桌前。
依蘭暈乎乎抬起眼睛。
看見莎麗又來找茬,她皺起眉頭,不勝其煩。
“還要打架嗎?今天太陽很厲害,”依蘭說,“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到鐘樓下麵曬上兩個小時。”
“我隻是替維納爾的母親弗麗嘉夫人說幾句話而已。”莎麗揚著下巴,“或者你心虛,不敢聽?”
為了把依蘭引出座位,莎麗不惜把維納爾的母親都搬了出來。
依蘭聽得一愣。
該不會是……那位夫人要給她一筆錢財,讓她離開維納爾?話劇裡麵經常是這麼演的。
依蘭眨了眨眼睛。
有些迷糊的腦袋裡瞬間塞滿了叮當作響的金幣。
如果是這樣的話,唔,收這樣的錢,好像倒是並不違背原則?巴裡沙男爵那件事情暫時還沒有結果,老林恩的酬金暫無著落。自己出差暮日森林賺到的一百十五銀幣也要月底才到帳,現在的林恩家,隻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窮。
困得神智不清的依蘭就像一尾暈乎乎看到了餌料的魚,被釣出座位,跟隨莎麗走到了教室門的後邊。
莎麗偷眼一瞟,發現麵孔慘白的蘇珊已摸到了依蘭的座位上,不禁勾起了嘴唇,愉快地把胳膊環在胸前。
不得不說,莎麗這個人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依蘭雖然很困,但還是一眼就看出有鬼。
她偏頭望向座位,莎麗趕緊拎著蓬蓬裙跳到麵前擋她視線。
不過依蘭的餘光已經掃到了,她知道蘇珊又在她的課桌那裡鼓搗。
依蘭想走,莎麗張開了胳膊,像母雞護崽一樣攔住她。
“聽著,都怪你,害得弗麗嘉夫人和大公夫妻不和!像你這樣的掃把星,根本不配活著!你怎麼能這麼不知羞恥?!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莎麗沒說兩句,情緒就亢奮起來,她迫不及待想看依蘭出個大醜,噢,如果她出醜之後沒臉苟活,找條河跳進去自我了斷,那可就太美妙了!
依蘭眯著眼,細細地打量莎麗陰毒興奮的神情。
莎麗是真的想要自己去死。依蘭看出來了。
“莎麗,”依蘭認真地問她,“你覺得光明女神會眷顧一個滿懷惡意的人嗎?”
莎麗仰著頭,一對眼珠子瞪在眼眶底部:“光明女神最憎惡的,就是你這樣的黑色!厭惡黑暗這是正義!”
黑暗就是原罪,該死的原罪。才不是因為什麼嫉妒,黑色的東西哪裡值得嫉妒。莎麗這樣想著。
“愚蠢的偏見。”依蘭輕輕一嗤,“讓開。”
正在顫抖著手從依蘭革包裡麵取飯盒的蘇珊嚇了好大一跳。
她沒想到依蘭的革包這麼難打開——剛到學院時,依蘭的書包總是被人破壞,老林恩一怒之下,親手幫她做了這個非常堅固,用剪刀都剪不壞的硬革包,而且特意加固了扣環。
蘇珊好不容易才解開扣環,剛摸到飯盒就聽到依蘭快要回來了,本來就心虛驚慌的蘇珊嚇得雙手一抖,把革包裡的東西全給帶了出來。
叮叮鐺鐺落了一地。
飯盒、羊皮卷、墨水瓶……還有一枚通透漂亮的淡紅色寶珠。
整個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珊的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搞砸了,莎麗一定不會放過我……怎麼辦怎麼辦?’
目光一頓,蘇珊看到了那枚紅珠子,她立刻就想到了一個轉移仇恨的辦法——
“噢!天哪!看我發現了什麼!平民小姐的書包裡,怎麼會藏著這樣珍貴的寶珠!”
莎麗慢慢地挑起了眉梢,目光落到了那枚寶珠上麵。
通透、流光溢彩。
一看就知道,它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寶貝。
噢,天哪,一定是維納爾送給這個該死的女人的定情信物!
莎麗深吸了一口氣,幾個大步衝到依蘭的課桌前,彎腰撿起了那枚紅寶石一樣的圓珠。
它是那麼美麗,一看就知道不凡。
依蘭因為困倦,反應足足慢了半拍,根本來不及阻止。看著莎麗把那枚漂亮的小紅珠抓到了手裡,依蘭隻能低低驚呼:“不——彆動它!”
那是……保羅小魂珠。這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依蘭已經把可憐的小保羅給遺忘在了革包裡。
“莎麗,放開它……”依蘭緊張失措。
難得看見依蘭表現出焦急驚慌的樣子,莎麗感到愉快極了。
她把小紅珠攥在了掌心,冷笑著說道:“它看起來,與我上個月失竊的吊墜如此相似!依蘭·林恩,你這個可惡的竊賊!你偷了我的東西,是不是!”
“不是,你冷靜。”依蘭背上滲出了冷汗,“彆弄壞了它,它絕不是什麼吊墜。”
‘這麼緊張珍惜?看來真是維納爾送她的東西!’莎麗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狠戾,心想,‘這樣的話,誣陷她偷我東西也沒用,隻要維納爾開口,她就可以洗掉竊賊之名……與其這樣,還不如毀掉它!’
“被你的臟手碰過的東西,我也不要了!”
莎麗重重攥住保羅小魂珠,揚起手來,打算將它狠狠摔在地上!
依蘭捂住了嘴巴:“哦——不!”
“喀——嚓——”
一聲脆響之後,保羅小魂珠碎在了莎麗的掌心。
……
依蘭一片空白的大腦裡,回憶起了保羅的聲音——
“幫我找一個人,騙他捏碎這枚魂珠,我就可以奪走他的身體。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依蘭絕望地想,好像……也不是不符合保羅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