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蘭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單手抱著她,輕飄飄地浮到了半空,另一隻手抬起來,召出黑色的長柄巨鐮,握緊。
她的身體緊挨著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的皮膚冷得像冰,可是貼在她的身上,卻讓她渾身不停地發熱。
太羞恥了!
她不知道該把雙手放在哪裡。
“不是抱得很熟練嗎?”他垂下幽黑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下,“怎麼不抱。”
依蘭心一橫,伸出雙臂環住了他。
噢,雖然肌肉略嫌硬了一點,不過手感是真的很好啊!
她敏銳地發現,自己落下魔爪的地方,他的身體微微收縮了一下。
趁他還沒徹底回過味來,依蘭急忙開口打岔:“為什麼要使用黑暗力量?不是說這裡非常危險嗎?”
他勾起唇角:“神眷者不是已經處理了?”
“噢!”依蘭恍然大悟,“問題最大的唐澤飛鳥也被你用調虎離山之計騙走啦!你真厲害!”
他若無其事地說:“這種小事。嗬。”
因為北冰國自己的祭壇就有鬼,所以那附近並沒有布置任何聖光之物,這一點依蘭已經反複親身確認過。
魔神這是要給他們一個釜底抽薪。
“你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了嗎?”她問。
“因人們對饑荒的恐懼,而召喚出來的偽神。至於其他的……剖開它看看就知道了。”
依蘭一下子想起來了:“昨天我說它長得像個冰薊,所以給了你靈感對不對?”
很顯然,魔神大人是絕對不會承認從一隻小螞蟻身上獲取靈感的。
他當作沒聽見,身形像一道無比淩厲的風,掠過半空,直奔偽神而去。
那隻祭壇偽神並沒有恢複原狀。
黑色粘液順著魔神和依蘭聯手製造的破壁往外淌,淌得一個廣場都是。它已經瘋狂了,整個廣場被四條恐怖大觸須鏟成了盆地,一陣一陣的咆哮聲把天空的雲層都震得七零八落。
廣場周圍的人群全部被驅離,王室和僧侶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從古到今,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對豐收之靈不敬,這塊聖地從未被玷汙。
尋常的人根本沒有能力在不經祖靈允許的情況下登上台階,更彆提對祖靈造成任何傷害。
人們恐慌絕望,遠遠地伏跪在廣場外緣,國王也在武士們的擁護下,對著祭壇偽神不斷地叩首。
魔神停在了廣場上方。
他眯起黑得流光溢彩的眼睛,狹長眼縫中透出了淡淡的傲慢不屑。
“原來是個老掉牙的東西,早該死去。”
“嗯?”依蘭小心地把眼睛探出鬥篷,往下瞄了一眼。
她可看不出這個恐怖的龐然大物‘老掉牙’,在她看來,這隻偽神和昨天夜裡一樣凶殘,唯一的不同就是無處安放的粘液流滿了整個廣場,把四周弄得更臟了。
“因為對饑荒的恐懼而召喚出來的偽神。”他的語氣裡染上了一絲感慨,“當人們不再畏懼饑荒,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可是為什麼它還在?”依蘭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北冰國是瑪法大陸唯一一個完全不存在饑荒的國度,這裡有吃不完的冰薊,一年能結四次果,不需要人工種植,隻要伸伸手就可以采摘。生活在不愁主糧的大地上,人們自然不可能恐懼饑荒。
按理說,這個東西早該消亡了。
可事實上,它活得好好的,還被人們供奉起來。這樣的待遇,真是讓深淵領主、瘟疫領主那些人人喊打的偽神們心理不平衡啊!
魔神輕輕笑了一聲。
他身上的氣質迅速發生改變。慵懶閒散漸漸轉化為沉靜的殺機,眸色轉深,表情徹底消失,俊美容顏滲出冰冷的神性。
他把她往身上一扣,鬥篷揚起的霎那,身形如風,帶著她一掠而下。黑鐮劃出冰冷的弧線,像一道黑色閃電劈中了祭壇主體。
依蘭的心臟一下子扯到了喉嚨口,還沒適應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耳旁就響起了淒厲至極的震天咆哮。
她低頭一看,隻見飛揚的鬥篷下方,整座高聳入雲的祭壇緩緩一分為二。與這個龐然大物相比,魔神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然而這隻黑色的小螞蟻卻擁有開天辟地的威能!
祭壇主體被劈開之後,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麵那些‘竹節’腔壁在痙攣。
四條觸須瘋狂地蜷了回來,抽搐著胡亂揮甩。
魔神麵無表情,身形隻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帶著她斜掠而過,手起鐮落,一道龐大如山巒的觸須被切離了本體,像切下來的章魚觸手一樣,在廣場上無助地彈跳。
偽神畢竟和凡人不同,它發現了魔神的存在。
這個東西和彆的領主不太一樣,它好像並沒有自己的意識,隻會憑著本能行動。
灘在廣場上的黑色粘液全部倒卷回來,另外三條觸須也盯緊了魔神。
就像昨天夜裡和大前天夜裡那樣,威勢驚人的龐然大物,對上了兩個小小的血肉之軀。
隻不過這一回,雙方的力量對比完全顛倒過來。
三條觸須泰山壓頂,黑色粘液惡龍咆哮。
魔神不避不讓,迎著兜頭轟砸下來的三座大山直掠而上!
‘撞、撞上了……’依蘭屏住了呼吸,緊緊盯住像行星墜落一樣俯衝過來的巨型觸須。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深紅豔綠的圖案在扭曲蠕動,它們是那樣龐大沉重,還沒有落下來,就已經將周圍的空氣全部排擠了出去,令她難以呼吸。
魔神的大手摁住了她的後腦勺。
鼻梁一痛,她被他重重摁到了他胸膛上。
幽淡冷香衝進了她的腦海,陌生又熟悉,她的臉頰……噢!她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
依蘭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嘩啦’一下衝上了腦門,心跳錯亂,不知道是因為空氣被偽神衝走而窒息,還是因為極度的心慌羞澀,讓她喘不上氣來。
還沒等她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就被他抓著腦袋拎出了鬥篷。
身後,轟隆聲連綿不絕。
依蘭小心地抓著他的肩膀望向身後,隻見幾秒鐘之前還凶殘威武的大觸須已經全部斷成一截一截的殘體,在廣場上絕望地撲騰。
“嘖,”他很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有一段長了半尺,切得不夠整齊。”
依蘭:“……”
她是著實分辨不出滿地斷肢的長短。
本體被切碎之後,黑色的粘液也散成了一地。
整個廣場就像是剛剛宰殺過一群烏賊的砧板。
“現在呢?”
“斬草除根。”
他握住黑鐮的長柄。
雙眼中,眼白完全消失,變成了一片漆黑。
依蘭有一點緊張,她的雙手藏在他的鬥篷裡,抓不到衣服,隨手一抓就抓住了他勁瘦的腰。
“……”
幸好魔神並沒有受到影響。
黑鐮的鋒刃上聚起了濃黑如墨的黑暗力量。
用眼睛看著,都會感到一陣駭人的冰冷寒意。
和聖光相比,這樣的力量確實讓人感到邪惡和心驚。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失去眼白的純黑眼眸讓他變得更加邪美,這樣的魔神如果突然一口把她吞掉,她絲毫也不會感到意外。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沒有感到恐懼,胸腔裡麵的小心臟反而更加猛烈地蹦躂了兩下。
噢,該死,這是魔鬼的誘惑,真是太迷人了!
他很隨意地揚起黑鐮,一劃而過。
天地之間,黯然變色!
明明沒有烏雲遮擋,但四周的光線忽然就暗了下去,好像日夜顛倒。
在所有人都茫然抬頭看天的一霎那,弧光掠進廣場地底,一瞬間的短暫凝滯之後,恐怖至極的沉悶呼嘯之聲,自地底奔騰而來!
神明的力量爆在了地底深處。
他反手收掉了黑鐮,兩隻冰冷的大手忽然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吃驚地抬眼看他,見他一臉不耐煩和嫌棄。
他的手阻隔了所有的聲音,看他口型又在鄙視她的孱弱。
畫麵無聲地在她麵前展開,她看到腳下的廣場上出現一道貫穿裂縫,最深層的凍土從地底翻騰上來,土層徹底爆開的時候,那些散落在廣場上的龐大的偽神肢體,也被襯成了一截截紅綠交織的小竹筒。
整個廣場隻是爆.炸的核心。
恐怖的土浪向著四周翻湧,一瞬間,真正做到了遮天蔽日!
他掰著她的臉蛋,示意她看他指向的地方。
依蘭驚恐地看到了萬骨坑。
那些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白骨,就像是凍土中的岩層一樣被翻攪了出來,她的腦子完全停擺,根本無法計算這是有多少枯骨。
血肉之上……盛開的食糧……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個東西,把人的血肉轉化成了冰薊果實嗎?”
被他捂著耳朵,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陌生怪異。
下方的爆.炸仍沒有結束,黑暗力量在地底肆意奔騰,將一切埋藏在地下的腐土都翻到了烈日之下。
不需要多加解釋,累累白骨已向世人昭示了真相。
取之不儘的糧食,源自血肉。
層層疊疊的白骨從地底翻攪上來,數量越來越多,觸目驚心。
廣場周圍已經堆成了骨山,它們的高度迅速攀升,超越了易渡橋中的所有建築,形成了一座觸目驚心的骨骼環形山。
魔神終於鬆開了依蘭的耳朵。
“啊——豐收之靈是魔鬼!是邪神!”
“我們受騙了!我們供養著邪神!”
人群中傳出了震天的哀嚎。
依蘭的眉頭卻緊緊地皺了起來:“這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