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行雪看著他的表情,反省一番,覺得自己是有點欺負人。於是他轉而把魔爪伸向兩個下屬。
他向來懶散,手裡不愛拿東西,挑個屬下當儲物囊應當是常事。寧懷衫和方儲肯定早已習慣。
結果他一轉頭,對上了寧懷衫和方儲更加哀怨的臉。
烏行雪:“?”
“我還沒開口。”烏行雪慢聲道。
寧懷衫道:“城……公子,您記得嗎?有些邪魔啊,看見神像都會吐。”
他臉色簡直刷了一排大字——您猜我拿著仙寶吐不吐。
烏行雪:“……”
行。
於是折磨完一圈人,大魔頭烏行雪還是選擇親自拿夢鈴。
大悲穀“點召”一事已經明了,想找的東西也已經找到。對於仙門弟子或是醫梧生來說,已經沒有缺憾了。
倒是烏行雪有些好奇,當初花信究竟做了何事才保住了雲駭一點殘命,但這點連雲駭自己都不清楚。
而且蕭複暄說,花信負劍下人間時,他在蒼琅北域。等他回到仙都,已是很久之後。
仙都無人知曉花信做了什麼,隻知曉一些後續——他跟當年的雲駭一樣,在靈台跪受天罰、閉關百日。
再之後,除了更加不沾煙火、更像個仙首之外,就再無異樣了。
他們又沿著雲駭的墓穴摸索了一圈,沒能發現任何足以窺見一斑的痕跡,隻好作罷。
眾人從大悲穀地底墓穴出來時,東方既白。
三位仙門弟子正在收乾坤袋,他們找齊了三十三尊童子像,找到了所有慘遭“點召”的百姓,一邊說著“得罪得罪”,一邊將他們納進了乾坤袋裡。
“送還時,記得修整一些,起碼做些障眼法。”醫梧生十分操心,叮囑了他們一句。
那些百姓多數屍首分離,死狀可怖。若是原模原樣地送他們回家,實在有些殘忍。
小弟子躬身行禮:“前輩放心,一定好好超度,妥當安置。”
師兄師姐們來了那麼多趟,均無所獲。他們三個初出茅廬者,卻一下子帶回了所有人,這在門派、甚至整個魚陽來說都是大事。
他們本想邀蕭複暄他們一起回門派,但被婉拒了。
哦不,天宿沒有婉,隻有拒。回了兩字:“不了。”
烏行雪倒是要婉一些,他指了指自己的臉說:“我若是去了你們門派,你家家主、長老們怕是要高興得臉色烏青呢。”
小弟子:“……”
醫梧生最是正常,他說:“我現在隻剩一口殘魂,撐不了幾日,就不去叨擾了。”
小弟子們一聽這話,自然不敢再拽著他耽誤最後時日。
他們行禮道彆,背著乾坤袋和三十三位亡魂去往魚陽。
烏行雪問醫梧生:“先生有何打算?”
醫梧生摸著口鼻上的黑布,他其實有所感知,自己一日不如一日。在馬車上還能摸腕探靈,到了大悲穀底已是處處力不從心,眼下,他連五感都不如之前清明。
他看向蕭複暄:“上仙,我這殘魂還能再撐幾日?”
蕭複暄指背一抵,靜默片刻,沉聲道:“四日。”
醫梧生平靜地點了點頭:“好。”
然後他回答烏行雪:“我還有些缺憾事,想再去看一眼,應當會先去一趟葭暝之野,再拐往桃花洲,若是運氣還不錯,能踩著最後的時日到家。”
他說著話,忽然自嘲一笑。
他攥著烏行雪衣袍讓對方殺了他的那一刻最為乾脆,現在有了些許餘地,反而越要越多——
最初說弄明白花家遭罪的緣由、找到夢鈴蹤跡,便能從容上路。現在兩件辦完,他又想起一些缺憾事來。
人啊,總是貪心。
他自嘲完,衝烏行雪和蕭複暄行了個斯斯文文的禮,就此彆過。
結果剛走沒幾步,操心病又犯了。他實在沒忍住,走回來對烏行雪說:“這話說來有些唐突,不知……”
他想說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這夢鈴如何使用,如何解夢。他看得出來烏行雪忘了很多事,恐怕夢鈴的用法也在其中。
但衝著原主問這句話,他又實在有些張不開口。
烏行雪見他猶猶豫豫,半天沒有下文,目光卻落在腰間綴著的夢鈴上。索性手指一勾,拎著夢鈴道:“你想問這個?”
醫梧生點了點頭,正要斟酌著開口,忽然目光一震。
他驚道:“這夢鈴怎麼滿是裂紋?!先前在墓裡還不是這般模樣。”
烏行雪卻並不那麼意外:“先前裡麵就有裂紋了,隻是還沒顯到外麵,萬幸現在還算完整,沒裂成八瓣,不知能不能用。”
“萬萬不可。”醫梧生連忙道。
“為何?”
醫梧生:“這是仙寶,仙寶靈氣太重,又混了神仙命元,用起來總有忌諱和講究,稍有差池,非但不能成事,還會走火入魔。”
這話聽起來倒是有理,但仙寶這種事,自然是神仙最熟。
於是烏行雪拎著白玉鈴鐺想了想,扭頭去看蕭複暄。
蕭複暄:“確實如此。”
其實醫梧生心裡十分清楚,自己還是說得輕了,真出了岔子可不僅僅是走火入魔。最麻煩的是仙寶珍奇就珍奇在不僅世間少有,對神仙自己來說也是不可多得極難再有。
一旦受損,那真是上天入地都難複原。
偏偏烏行雪對此並不知曉。他拎著鈴鐺輕輕晃了一下,有些出神,過了片刻問道:“那能恢複麼?”
這事依然是神仙最熟,所以他問完又扭頭去看蕭複暄。
蕭複暄:“……”
眼見著天宿上仙薄唇輕動,似乎張口就能蹦出一個“不”字,但他最終沒吱聲。
他偏了一下臉,片刻後轉回來道:“能。”
醫梧生:“……”
他默然半晌,咕咚一下把“不可能”三個字咽了回去。
他心說這就是神仙嗎?被人一眨不眨看上一會兒,就能把“不可能”變成“能”?
他實在想見識一下怎麼個“能”法……
於是半個時辰後,去往落花山市舊址的馬車上,多了個原本“就此彆過”的醫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