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的人答道:“它身上留有符咒,若是真在這裡動了,我們即便在千裡也知曉,一旦收到信便會即刻趕過來。到了時,邪魔也好,凶禍也罷,都是氣息最濃的時候,要找什麼都容易得很。到時候便看看,你這客店究竟哪一塊土是禍土,又為好端端了禍土。”
雖然仙門中人再三保證,這屍人他們好生處理過,同種邪魔歪道常用的陰屍不一樣。但掌櫃還是心有怯怯,將信將疑。
他依照仙長們的交代,平日將屍人置放在棺槨中,又將棺槨放在頂層的閣樓裡,在棺蓋上貼了好些封棺符咒。
他叮囑店小二,每隔一陣便換一批嶄新的符紙,以免棺槨封得不嚴,屍人隨意出來作妖。
如過了兩年,客店沒再出什麼新的禍事,屍人也始終安安分分沒開過棺槨。
人總是這般,好了傷疤便忘了疼。
掌櫃慢慢又覺得所謂凶地、禍地也是一時的。常言道小運三年、運十年,算前氣運不行,也該轉運了。
店小二醃出了一股屍味,他自己熬出了碩眼袋,如今也睡得著覺了。是他這客店的生意還沒救回來。
明明知情人對兩件禍事守口如瓶,沒有在落花山市裡肆意流傳,但他這客店是日漸冷清,少有客來。
因為兩件禍事,掌櫃和店小二養了一個毛病——
倘若來客有一位,他們便歡迎得很。倘若是兩位搭伴,他們便不甘不願、提心吊膽,生怕再出現種一覺醒來少一個的場景。
掌櫃懷恐懼地看了烏行雪一眼,又連忙收回:“前一日你們要住店,我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一整夜都沒睡著覺,又不敢睜眼,生怕這夜裡又不太平。”
掌櫃的有一句話沒敢說——他其實豎著耳朵注意了一整夜客房動靜。不過這夜確實極為太平,他連一丁兒聲音都沒聽見,不論是交談、走動或是旁的什麼,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一度懷疑兩個客人給房間封了禁製或是結界。
第二日一早,他在櫃台後站著了,等著盼著兩位客人床下樓來。
“我看見你們全須全尾下來時,心都落下來了。”掌櫃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懊喪道:“所以,你們為又要回來呢,若是不續這一晚,你也不會——”
掌櫃滿腹心事,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說什麼。
他猛地刹住話頭,驚恐地抬頭。
見烏行雪深濃的眸看著他:“我也不會什麼?”
掌櫃深深咽了口唾沫,給他一百個膽也不敢繼續往下說。
但算噤聲,烏行雪也知道他要說什麼。
他已經說了很多了——說個小姑娘在這禍地的影響下,夜半三更吞吃了自己的親爹。說位書生在這禍地的影響下,吞吃了自己的書童。
到了烏行雪這,自然也是一樣。在掌櫃看來,無非是有一場吞吃了自己人的禍事悲劇而已。
霎時間,烏行雪覺得荒謬至極,荒謬得他簡直想笑出聲。
怎麼可,我又不是瘋了。
他心想。
但很快,他又在種荒謬中生出一種更為荒謬的後怕來……
因為他真的是邪魔。
邪魔不講分寸——桑煜上一刻還在借人精氣慰藉取暖,下一刻喝空了對方的血。曾經是仙的雲駭也會脫離控製,肆意妄為。
我呢?
烏行雪心想。
我有過這種時候麼?失控過麼?可曾過類似的事?還有……
蕭複暄看見過麼?
他其實並不覺得堂堂天宿上仙會因為一家小小客店便憑空消失、再也不見,些傳聞和詭事嚇不到他。
他是忽然想見對方了,很想。
這念頭閃過時,客房門響了紛雜的腳步聲。一捧紙灰從敞開的窗撲進屋來,聚到烏行雪身邊。
或許是因為邪魔氣太盛,紙灰甚至翕張著迸出了火星。
一群穿著同色弟袍的人追著紙灰而來,他們高束的發冠後帶著長長的飄帶,一人一柄劍,每柄銀色劍鞘上都用朱色鏤著一個圓印“封”字。
正是常被請來落花山市的仙門,封家。
打頭的是個年輕女,生得一副伶俐相,口中說著:“屍人安穩不動有一會兒了,應當早將邪魔製得服服帖——”
“…………帖。”
他們一踏進門,看到了地上“安穩不動”的屍人,以及拎著劍“服服帖帖”的邪魔。
邪魔有著煦如清風的嗓音,說的話卻越琢磨越嚇人:“勞駕各位幫我掘地三尺找個人,不然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