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所夢(1 / 2)

不見上仙三百年 木蘇裡 12702 字 11個月前

“哄人”兩個字說得太輕, 幾乎隻是動了唇。

蕭複暄沒聽清,低頭靠近了許多:“什麼?”

他微微側了臉,半垂著眉目, 仿佛隻是附耳過來。

這方屋簷卻忽然有了私密之地的意味,連風都繞行而過。

那一瞬, 有小童子在院下詢問:“大人,屋上怎麼有劍聲,發生何事了?”

那聲音又遠又模糊,烏行雪卻有種被窺破了什麼的錯覺。他心臟倏地一跳, 然後越跳越快。偏偏這些全都浸在薄懶的酒意裡,以至於他並沒有動,任由那些看不見摸著的東西瘋長。

他聽見蕭複暄答了小童子一句:“無事, 我在……待客。”他嗓音太低,小童子根本沒聽清, 倒是滾在烏行雪耳窩裡。

說最後兩字時, 他終於轉過眸光, 看著烏行雪。

烏行雪在重重的心跳裡懶聲道:“沒人把客這樣抵在屋上……”

蕭複暄眸光落在他眼裡:“嗯。”

烏行雪又說:“況且待客要擺酒, 你沒拿上來。”

蕭複暄終於動唇道:“酒你同彆人喝過了。”

烏行雪:“我可以同你再喝一回。”

蕭複暄:“不必。”

他說著不必, 嗓音卻沒有半分冷調, 或許是因為離得太近了,近得呼吸交錯。

烏行雪眸光幾乎是朦朧的:“那怎麼才能哄天宿高興?”

蕭複暄:“為何想讓我高興。”

烏行雪酒意上頭, 舔了一下唇道:“因為……”

他其實尚未想到要怎麼說, 但也用不著想了。

因為他半眯了一下眼,恍然感覺自己手指被扣緊, 而蕭複暄則側頭低下來……

他們鼻尖相抵,蕭複暄捏著他的下巴,讓他張開唇。

***

他還夢到了雀不落。

好像上一刻他還在南窗下的屋簷上被蕭複暄吻著, 下一刻就到了雀不落的窗邊,以至於夢裡的烏行雪都有些茫然。

他看見窗外的院子裡積著雪,讓人想起坐春風結滿廊簷的冰枝。隻是屋裡不再有小童子大擺杯盞,也不會有人不顧夜色來賞景。

院裡的雪極厚,光是看一會兒都冷得心驚。

而他確實是冷的。寒氣從骨縫裡往外蔓延,那是摟著暖爐、燒上湯婆子或是烤一盆炭火都緩解不了分毫的冷。

他披著一件薄薄的素衣,倚在窗邊,似乎剛從榻上起來。

他看見方儲從旁邊的屋子匆匆跑進來,手裡抱著一件狐裘大氅,那大氅似乎用什麼東西焐過,還沒披裹上身都能感覺到一篷暖意。

“城主,把這個披上吧?”方儲抖開了大氅。

烏行雪卻擺了擺手,答道:“我用不上,放回去。”

方儲咕噥道:“可是劫期很冷的。”

烏行雪說:“是麼,我倒覺得還行。”

方儲:“……”

方儲勸道:“這才剛進沒兩天,後麵隻會越來越冷。”

烏行雪瞥了那大氅一眼,說:“我哪回用得上這個了?”

方儲嘴唇蠕動了幾下:“城主確實一貫不愛多穿,但是……”

烏行雪:“但是什麼?”

方儲欲言又止,朝他手指尖覷了幾眼。

烏行雪順著他的目光垂了眸,看見自己手指尖泛著淡淡的青。他再抬眼,方儲已經避開了目光,不敢多看了。

烏行雪輕撚了幾下指尖,運轉著體內氣勁。

劫期期間,氣勁運轉起來果真難受極了,每一寸都凝滯著,就像凍住的川流。強行衝開的過程猶如針紮,密密麻麻刺著經脈要穴。

那是一種綿密的痛……

烏行雪卻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一周氣勁運完,手指上的青色便退了下去,乍一看白皙乾淨,沒有一點異狀。

他把手攤開,讓方儲看清楚:“你再看呢。”

方儲摟著大氅,無話可說。

烏行雪又道:“方才不過是因為剛睡起來。”

方儲勉勉強強“噢”了一聲,一副想反駁又反駁不了的模樣。

其實邪魔碰到劫期,不想顯露出絲毫弱處十分正常。畢竟照夜城群魔環伺,從來都不是什麼安全之地。

但眼下他們是在自己的府宅,雀不落附近慣來無人,也不會有誰看見,多穿一件大氅總歸能暖和一點,何樂而不為呢?

方儲不明白。

但烏行雪就是不穿。

他倒是問了方儲一句:“還有酒麼?”

方儲一聽,覺得不穿大氅,喝點溫酒也行。於是連忙點頭道:“有啊!城主你稍等會兒,我去拿酒!”

他順手要把狐裘大氅掛在屋內的木架上,卻被烏行雪擋了:“彆掛那裡,哪裡翻出來的送回哪去。”

方儲滿臉納悶,但也不敢多問。

劫期本就難熬,哪怕沒脾氣的人都會變得陰沉不定。他哪敢觸城主的黴頭。於是方儲隻得把狐裘大氅送回偏屋,老老實實擱回櫃裡。

於是乍看起來,就好像雀不落從沒有誰覺得寒冷難耐,也從沒有誰翻出過那件狐裘大氅,

方儲很快拿了兩壺酒和杯盞過來,他還順手搓了個掌心火,偷偷將酒溫了一下。

於是烏行雪接過酒壺時,觸及一片溫熱。

他抬了眼,就見方儲猛地彈開,縮回到屋角,訕訕道:“城主我……我聽聞這酒溫著更好喝。”

烏行雪這回倒沒多怪他,隻道:“那你聽沒聽過,這酒溫著喝容易醉?”

方儲張了張口,連忙搖頭:“不知道。”

“我錯了,城主。”方儲低頭認錯。

烏行雪把酒盞拋回去,道:“我不用這個。”

這不是仙都的玉醑,入口厚重,不像玉醑清甜,這裡也沒有同他當窗對酒的人,犯不著拿著小盞慢悠悠淺酌。

他隻是看著院裡的冰枝,還有青霧下高高的屋簷一角,忽然想喝酒了。

照夜城的酒確實不一樣,曾經玉醑他喝上半天也隻有薄薄酒意。如今兩壺就已經有些懶了。

他閉了一會兒眼再睜開,眸光含著清明月色,並不混沌,卻蒙著一層淺淺的霧。

他倚著窗沿,忽然開口問方儲:“雀不落這些窗戶是開在北邊麼。”

方儲愣了一下,被這沒頭沒尾的話題弄懵了。過了片刻才道:“是啊……是在北邊。”

人間市井百姓家,屋子總愛坐北朝南,向陽,門窗也都愛開在南邊。但照夜城畢竟是魔窟,從來都同人間相悖。

邪魔們可不管向不向陽,隻管自己舒不舒坦。整個照夜城的格局都是悖逆的,這裡的府宅也大多坐南朝北。

最南端就是雀不落。

烏行雪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突然發問就顯得有些奇怪。

方儲疑惑道:“城主為何忽然說起這個?是有什麼古怪嗎?”

烏行雪眸光依然落在窗外,道:“沒什麼古怪,就是忽然想起來,順口一提。”

他以前很少主動與人說起這些,這會兒大抵是……酒意上頭。

他靜了一會兒,眸光從屋簷收回來,落到了窗下,忽然輕聲道:“方儲,你那窗下有什麼特彆之物麼?”

方儲搖了搖頭:“沒有,窗下無非是些泥地、矮花、小石子,沒什麼特彆物什。”

烏行雪又喝了一口酒,咽下去,垂眸看著低矮草木,道:“那為何有人惦記著窗下呢。”

方儲被問住了,倒不是問題有多難,而是從他家城主口中問出來實在稀奇又罕見。

他想了很久,道:“那……多半是因為住得高吧。”

烏行雪笑了一聲,頭也沒回,覺得他這答案像是一句多餘廢話。

方儲硬著頭皮道:“住得高,窗下的東西就不一樣了。隨便往窗下一掃,能看到的東西又多又遠。說不定能成一道景呢,那惦記惦記便無可厚非了。”

烏行雪聽著聽著,腦中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念頭。

那念頭閃得極快,他幾乎沒能反應過來,隻是漸漸地收了笑意,握著酒壺白玉沿口,怔怔地站在窗邊。

“住得高……”

他嘴唇動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似乎又看見了一片縈繞不散的霧,看見霧裡有巨大的墳塚,還有一座高高的塔。

有人飛身上塔頂,提燈而立,站在窗邊朝下望過來。他記不清那是在看他,還是看向更遠處平安的城鎮了……

而後燈光在霧裡化散成片,那道人影抬手敲響古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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