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駭從未見過如此陣局。
他看見大陣中央是一處深穴,虯然蔥鬱的藤蔓交織成一片網,覆在深穴上。大悲穀底不見天日,那些藤蔓上卻遍生花枝,鮮翠欲滴,生機勃勃。
雲駭離深穴有些距離,他就那麼不遠不近地看著,遲遲沒有走過去。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低聲嘟噥了一句:“真是奇怪……”
他明明沒見過這個陣局,卻滿心抗拒,不想靠近,好像那深穴裡埋著什麼東西似的。
太奇怪了。
雲駭自嘲一笑,心說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輩子哪樣的邪魔妖道沒見過,居然會在一個故弄玄虛的陣局旁躊躇不前。
“這要是讓某位仙首大人知道,他就是麵上不說,心裡恐怕也要嫌我這個弟子丟——”他搖著頭,低聲自語著走到藤蔓旁邊,用腳尖撥著藤蔓上遍生的花枝。
他透過花枝縫隙,朝深穴裡窺看一眼。
“空的?”雲駭愣了一下。
他拎著袍擺半蹲下·身,不信邪地挑開花枝,又仔細看了一眼,深穴裡確實什麼都沒有埋——
沒有人、沒有屍骨,也沒有什麼做陣的物件。隻有那些藤蔓花枝詭異地盤繞著。
陣局中間空養一堆藤蔓花枝……會是何意?
雲駭查看著,在袖間抽了一道空白符書。
他憑空抓了一隻虛筆,在符書上劃寫道:
「我有些後悔平日太過倦怠偷懶了,如今在大悲穀下碰到一方陣局,居然瞧不出端倪,又得拜求仙首指點一二了……」
他當然能憑自己探究出原委來,但如此問詢機會,放過了多可惜。他一貫都是如此,佯裝不明,遞一張符書去靈台,然後便能騙得仙首大人當一回“弟子堂的先生”。
不過這把戲近日用了兩回,有些多了。
雲駭想了想,又在符書後麵添了一句:「此番往後,我一定改了這懶病。」
他兩指一夾,正要將這符書甩出去,忽然嗅到了一股味道。那味道自藤蔓生根處幽幽散開,混雜著血味和一股若有似無的淡香。
雲駭嗅到那股味道的時候,倏然一愣。
他莫名覺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卻又一時形容不出究竟在哪聞過。但他無意識間,將那封快要送出去的符書收了回來。
就在那一刻,那些糾纏的藤蔓忽然間有了動靜!
大約是方才寫符書時有仙靈之氣逸散出來,激到了那些藤蔓。隻聽風聲呼嘯而至,藤蔓仿佛驟然活了過來,如長蟒一般,猛地朝他竄過來!
“這可是你們自找的啊。”雲駭說著,抬手便是厲招。
他如遊龍一般從那些藤蔓中貫穿而過,青色罩衫像密林深處被風掃得瞬息消散的煙。他所過之處,瘋長的藤蔓瞬間僵直,下一刻便紛紛裂開了無數道深口。
濃稠的邪氣從那些裂口中噴薄而出,一並散出來的還有混雜不清的嘶聲尖叫。
那尖叫男女老少皆有,變了調子,聽得人頭皮發麻。
雲駭臉色瞬間拉了下來。
他差不多知道這陣局是怎麼回事了——藤蔓花枝在一些邪陣裡有共生之意,有人用靈肉骨血養著這滿穴花枝,隔空供著不知何人的性命。
而這陣局鎮在大悲穀底,乍看起來隻耗著布陣人的命。可藤蔓吸食慣了血肉靈魄,不可能安安分分。運轉一日兩日便罷了,若是經年累月地運轉著,那些枝枝蔓蔓隻會越來越貪、越來越容易餓,瘋起來時會吸食更多路經之人的殘魂碎靈,以求生生不息。
藤蔓裡的尖叫便來源於此。
這種東西布在大悲穀底,他執掌大悲穀這麼久,居然至今才發現!
雲駭自然不可能任由它繼續運轉下去,當即身形一轉,如利箭般直搗陣局中央。他背手橫空一抽,一道經幡虛影猝然橫張開來。
藤蔓瘋掃到哪裡,那長幡便擋到哪裡!而他一腳踏在幡上,青鷂一般順幡而下。
所過之處,藤蔓俱斷。
他在長幡儘頭向下掠身而去,伸手探向深穴,五指抓住藤蔓的根,悍然一拔——
***
現世的照夜城,封薛禮所住的“禮宅”內。
“弟子堂”裡那些沒有臉的少年依然伏在桌案前,心不在焉地抄著經文。其中一個不知怎麼,忽然打翻了筆洗,就聽當啷一聲脆響,堂內所有少年都怔住了,麵向那碎瓷一動不動。
那聲脆響在安靜的宅院裡突兀得讓人心慌。
臥榻上躺著的人心口猛地一震,猝然睜開眼睛。
“少爺……”笑狐原本倚坐在榻邊,靠著柱子調傷,麵容蒼白無色。但他還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榻上人的動靜,他低低叫了一聲,勉力撐直身體,道:“少爺你總算醒了。”
他們那日去雀不落沒能占到絲毫上風,笑狐自己更是差點兒折在那裡。
隻慶幸臨到關頭時,封薛禮真正的殘魂蘇醒了一瞬,壓過仙首花信的靈魄,占據了軀殼,收了攻擊的招式,拽了他匆忙身退。
還慶幸雀不落裡的那兩位被一道鈴音絆住了腳,沒有窮追不舍。
他們這才得以避退,回到“禮宅”封門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