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式相撞之下,掀起的風如通天徹地的寒刃,從靈台十二峰一路拖行劈斬而上。高懸的山崖被劈開巨大的裂口,碎石飛崩!
他看得出烏行雪要做什麼。
同樣是明白天道的意圖,他攔的是那位來斬線的靈王,而烏行雪卻想直接毀掉靈台天道。
可是這怎麼可能!
花信被招式撞得神靈巨震,麵上卻依然沉穩不動,啞聲攔道:“你……今日必敗。”
“為何。”
“那是天道。”花信道。
他太明白了。
他作為靈台仙首,替眾仙承接天詔數百年,見了太多。
天道無形無狀,卻總有辦法將人引到它要引的路上去。它永遠能讓人堪堪錯過,永遠能讓人隻差一步,讓人萬般苦痛又萬般無力之下,最終隻能歎一句“天意弄人”。
他經受過,比誰都清楚。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從無違背,隻借著天道的默許,去做想做的事。
哪怕到了今日,天道想要斬掉現世,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或將成為泡影,他也不會去動靈台天道。
因為知道不可能,知道必敗無疑。
他擋在靈台之巔,在厲風之下對烏行雪說:“天道欲行之事無人能攔——”
“它能將一切掐得分毫不差,讓你在最糟的狀態下,迎最強的對手,又剛好孤立無援。”
“它有萬般辦法讓你救不到想救的人,也有萬般辦法將幫你的人攔下。”
……
那一刻,花信不知自己是在告誡對方,還是借著那些,同自己說話。
他頓了一下,對烏行雪道:“靈王還沒意識到麼?否則,這偌大的仙都,唯一有可能同你一起與天道相抗的那位,為何此時剛好不在。”
他看見烏行雪刹然抬眸。
“靈王由仙入魔,經受如此之多,應當比我更清楚。”
“天道就是如此。”
“他能讓天宿趕不回來一次,就永遠有辦法讓他趕不回來第二次。”
這句話音落下的時刻,仿佛在印證花信所說,一切都分毫不差——
那一瞬,靈王的斬殺之招正帶著歎息,赫然而來。眾仙幾乎同時調轉矛頭,法器直指殺上靈台的人,而花信手裡明燈一劃,長劍裹著衝天火光。
冥冥之中,混亂和動蕩在頃刻間變成了極為清晰的兩方——所有人對烏行雪。
那就是天道所要的。
儘管幾方目的不一,卻總能在某個時機下,成為天道所需要的。
就在寒芒直逼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金光橫貫而來!
穿過仙都三萬白玉階和十二座靈台高崖,破開萬鈞罡風,直砸烏行雪身前。
那是一柄寒劍,斜楔入地之時,無數劍影乍然而開,環於烏行雪身側,將其籠罩於劍意之中。
於是,無數招式在那一刻於那劍意相撞,劍芒幾乎照徹整個仙都。
在那什麼都看不見的白芒之下,花信聽見天宿冷冷的嗓音穿風而來:“誰說我必然趕不回來。”
那一瞬,數百年根深蒂固的認知動搖了一分。
花信幾乎要相信,天道也有攔擋不住的時候,也會有漏算的天機。
但隻是那一瞬而已。
因為仙都那一場動蕩和混戰的結果,或許有偏差,卻依然算是如天道所願。
那是仙都自始以來最悲烈的一幕——仙都分崩離析,眾仙於一瞬殆儘。
花信所見的最後一幕,是天宿命招所帶的金色王蓮在垮塌的仙都上轟然綻開。隻是不知那王蓮金影裡,誰生誰死。
直到數月之後,他借由封薛禮的身軀重新睜眼,才知曉現世還在,沒被完全斬除,但世上已經沒有仙都了。
天宿蕭複暄據傳身死,而魔頭烏行則被釘進了蒼琅北域裡。剩下的傳言紛紛芸芸。
但花信沒有被那些傳言迷了眼,他有一部分靈魄守在亂線上,兩邊都看著,所以知道的比眾人多得多。
他知道靈台天道已經轉到了亂線上,如此下去,終有一日,它要將這現世清斬乾淨。
可是不行……
因為他知道亂線皆為虛影,他和他想救之人還在現世,倘若現世被斬,他所做的就成了虛無。
他得想辦法讓天道重新以現世為主。
於是花信又撿起了當初沒來得及想的那個問題:靈台天道為何不要這個現世了?
那時候的花信隻能想到一個緣由——
現世的神木自從烏行雪墮魔之後,就無人再能找見了。而亂世的神木還能在天道的默許之下為人所用。
他依然覺得天道無可阻攔,但或許能用彆的方式,讓天道“改變主意”。
既然它放棄現世的緣由是神木不再,那就讓神木重新“活”過來,重新能夠為人所用。
於是自那之後,花信借著封薛禮的軀殼一直在做這一件事——讓神木重現於世。
不知不覺深困其中,至今整整二十五年。
直到此刻,明無花信在亂線的大悲穀中,散如飛塵的靈識經受著天宿詰問。他殘餘的最後一點意識透過漸歇的詰問劍影,看著烏行雪和蕭複暄,忽然覺得……或許他還是弄錯了一件事。
天道放棄現世的緣由並不僅僅因為一株神木,而是因為現世有它所不能驅使的人。
或許他弄反了……
從來都不是靈王或天宿在抵抗天道,而是天道在抵抗它不能驅使的人,所以它永遠先動一步。
那並非全然的壓製,而是一種隱匿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