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朝擰開瓶蓋,桃子水的味道夾著冰氣冒上來:“教室太無聊,外麵那群女生嘰嘰喳喳的,睡都睡不著。”
“那群不都是來看你的。”謝俞說。
“怎麼就是來看我……這個邏輯我還是沒弄明白,上次萬達那小子也這樣說。”
賀朝崴個腳,鬨得全年級都知道,尤其是那批小女生,擔心得沒法集中精力上課。
“你以為她們每天課間站在走廊裡乾什麼?”
賀朝仰頭灌下去一口,冰水喝得暢快,然後說:“我怎麼知道,看風景?曬太陽補鈣?”
“……”
這個人的情商在某些方麵,稱得上殘疾。
想到情商這個問題,半響,謝俞用還在不停“流水”的水瓶捅捅賀朝:“喂,殘疾,談過戀愛嗎。”
賀朝正在看羅文強他們打球,除了羅文強還能看看,其他人水平其實次得很,感覺就是過來搗亂的,但他依然豪不吝嗇自己的讚美:“好球——浩子你這個蛇皮走位很騷啊。”
劉存浩歪頭比了個“酷”的手勢,看起來也是自信滿滿。
賀朝感覺到手肘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謝俞的話:“我就是崴個腳,叫我殘疾還不至於吧?”
“實話告訴你,”賀朝把手臂架在謝俞肩上,以一種吹牛皮的姿態指著籃球場鐵門說,“哥的前任,能從那裡,一直排到金榜飯館,再排回來。”
謝俞二話不說直接把汽水砸在他臉上。
“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賀朝抬手摸臉,摸到一手水,“……小朋友你這個脾氣有點爆啊。”
體育課下課,賀朝和謝俞兩個人的英語試卷已經被貼在黑板報邊上的小展板上,公開處刑。
邊上貼著全班最高分許晴晴120分的試卷,對比相當強烈。
班裡人陸陸續續從球場回來。
劉存浩過來圍觀,半天說不出話:“你們倆吧……你們倆個……為什麼要互相抄呢?”抄誰的不好,要抄對方的,成績什麼樣心裡沒點數嗎!
“因為我相信我同桌。”賀朝就坐在最後一排,離小展板很近,他轉過身跨坐在椅子上,兩條長腿跨在兩邊、極其惹眼,“我同桌也相信我。”
劉存浩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擦擦上節課打籃球出的汗,說:“你們倆可真有勇氣。”
事實上,謝俞本來沒想把試卷做成這樣。
但是昨晚觀察下來,賀朝的答題質量實在是可怕。
謝俞終於明白為什麼高一的時候,他為了考試掛科、成績墊底付出了那麼多努力,每次挖空心思控製分數,卻隻能屈居全年級倒數第二。
原來這年紀倒數第一的寶座,賀朝鎮著。
於是謝俞做題的時候刻意避開正確選項,立誌要在這次月考當中壓下賀朝,拿個第一。
倒數第一。
臨近月考,萬達他們也不在晚自習的時候講鬼故事了,都忙著複習。
瘋狗過來巡邏,看到高二三班欣欣向榮熱愛學習的樣子,難得覺得滿意:“不錯,特彆對你們提出表揚,保持下去,你們班最近學習風氣很不錯。學生就是要有這種學習的樣子,非常好。”
唐森正好吃完飯過來看看他們,炎炎夏日,手裡提著個熱水杯。
瘋狗:“老唐,來得正好,有事找你。”
唐森把水杯放在講台上,跟著薑主任一起出去了。
“有沒有發現最近瘋狗總往我們班跑,”有消息就要一起分享,萬達邊寫數學題邊說,“咱班老唐,跟瘋狗是好基友。好到穿一條褲子的那種。”
賀朝桌麵上攤著書,手偷偷摸摸塞在抽屜裡玩手機。
雖然平時沒有老師敢管他們,但瘋狗是例外,薑還是老的辣,薑主任更是辣中之辣。治起人來他們也招架不住,感覺隨時能跟學生打起來,根本不在怕的,總覺得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稱霸江湖的狠角色。
所以每次瘋狗過來巡視,哪怕再不情願,他們也會跟著大家一起裝裝樣子。
謝俞扔了支筆過去,提醒他:“瘋狗。”
“幫我掩護一下,”賀朝頭也不抬道,“我現在這關正是特殊時期,不能分心。愛你喲。”
“最後三個字給我收回去。”
“?”
“聽著惡心。”
謝俞扔完筆發現自己就這一支,又伸手過去把筆撿回來。
無意間瞥見賀朝手機屏幕上的畫麵。
謝俞印象裡,他這位同桌已經將換裝遊戲擱置很久,前幾天還拉著他一起玩“男人的浪漫”——狙擊遊戲。
估計換裝遊戲像陣龍卷風,在小女生圈子裡已經不流行了。
薑主任跟老唐聊了一會兒就去巡視樓下的班級,賀朝直接將手機拿出來,擺在明麵上玩。
屏幕上是一個卡通女孩,長頭發,碎花裙,兩頰泛紅,站在一棵樹下,作祈願狀。
然後畫麵逐漸暗下去,幾段字幕緩緩浮現出來。
“明天……就是我跟他約會的日子……”
“他會不會來呢?”
“他會喜歡我為他親手做的櫻花餅嗎?”
謝俞:“……”
萬達這個人嘴裡喊著我要複習這次月考我一定要一鳴驚人你們誰都不要過來打擾我,做題做到半途,實在無聊,咬著筆頭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視線落在最後一排,看到兩顆緊緊相挨的腦袋。
賀朝將手搭在謝俞後頸上,五根手指微微曲起,有意無意將他往自己這邊攬。
兩個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不跟我約會?”賀朝都快崩潰了,“臭男人媽的,昨天明明說好了要來的,好感條都刷滿了。”
謝俞看著屏幕上那位在雨中悲傷流淚的少女,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畫麵右下角有幾個標識,其中一個上麵還有小紅點,謝俞問:“剛才他給你發短信了?”
賀朝說:“霸道總裁說他公司有事可能會遲一點到,然後有三個回複選項。”
謝俞隱約捕捉到了什麼:“你選了哪個?”
賀朝:“當然是譴責他怎麼可以遲到了。”
“……”
“你有病啊,”謝俞聽得頭疼,“這樣誰他媽要跟你約會?”
“這樣就不來約會,算什麼男人啊,還霸總,”賀朝罵歸罵,還是把手機往謝俞手邊推,“那接下來怎麼辦……操,臭男人對小乖乖的好感條變負了。”
謝俞輕點兩下屏幕,跟著遊戲劇情往下走:“向臭男人道歉。”
賀朝:“……”
“道歉,”謝俞把手機推回去,“你還想不想得到臭男人的愛了。”
“……我他媽。”
賀朝遲遲下不去手,最後還是忍辱負重地點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這個選項。
賀朝又說:“賀汐這丫頭以後找男朋友要是敢找這樣的,直接打死,想都不用想,現在小姑娘都是什麼眼神。”
又快到周末。
除了那些家離得遠的覺得來回不便,大部分住宿生周五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尤其是家長,總擔心孩子在學校吃不好,一到周末就催著孩子趕緊回來。
謝俞在晚自習剛下課的時候就接到顧雪嵐電話:“周末回來嗎?”
謝俞站在走廊上,眼前一片黑燈瞎火,身後是賀朝和萬達他們打鬨的聲音,桌椅不知道為什麼被整得哐哐響。
“朝哥,要不要來加入我們籃球隊啊,我們很牛逼的。”
“這話我吹吹就算了吧,你們親自過來跟我吹,有點說不過去。早上劉存浩那個蛇皮狗屎走位,我都沒好意思說他。”
“……你不是誇他很牛批嗎!”
“這話是真是假你聽不出來啊?”
謝俞勾起嘴角笑了笑,回複道:“周末,不一定回,再看吧。”
顧雪嵐握著聽筒,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然後才說:“你這都幾個禮拜沒回來了?”
謝俞找了個全天下父母聽了都高興的理由搪塞:“馬上月考了,我要專心複習。”
這學期謝俞表現還不錯,沒惹什麼事,換了新老師,那位新來的唐老師也說謝俞挺守紀律的挺不錯,要她放心。
這個理由一出,顧女士果然沒話可以說了。
“那你好好學習,”顧雪嵐道,“考完試就回家,想吃什麼媽給你做,學校夥食哪有家裡的好……”
謝俞‘嗯’幾聲,聊了會兒就掛了電話。
賀朝已經收拾好東西,說說笑笑著從身後拍了一下謝俞的頭,與其說拍,用揉更準確:“小朋友,周末不回家?”
謝俞這個人,看著賊硬氣,頭發卻特彆軟,賀朝沒忍住又揉了兩下。
“瘸子,”謝俞叫他,“你今天給點顏色就開染坊是不是?”
眼看謝俞就要動拳頭,賀朝側身躲開:“冷靜。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萬達急著回去收衣服,先走一步。
等謝俞賀朝兩個人並肩走出教學樓,隔了很長一段時間,賀朝才說:“我周末也不回去。”
路燈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
“留校乾什麼,”謝俞說,“想試試民間驅鬼術有沒有用?”
賀朝先是愣住,然後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也沒說,沒再給自己加些精彩紛呈的戲碼,他抬手抓抓頭發,忽然笑了:“是啊,我想試試。”
又走出去一段路,謝俞突然問:“賀汐,你妹妹的名字嗎。”
“那個死丫頭,”賀朝盯著路燈說出這五個字以後,又不說話了,半響才說,“……我是不是應該吹一波我妹長得有多好看簡直隨了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好多年沒見了,應該是挺好看的吧,不是說女大十八變嗎,畢竟小時候那麼醜,胖得像個球。”
賀朝說得輕鬆,謝俞聽出來不對勁,也不方便問。
賀朝倒是無所謂,直接把家底都抖出來,簡潔明了並且特彆冷靜:“離異,她跟著我媽過。”
“很好聽。”
賀朝側頭:“什麼?”
謝俞說:“你妹妹的名字。”
“那我呢?”賀朝又問,“這種時候不應該順便也誇一下我。”
謝俞往宿舍樓裡走,不是很想理他:“你?你滾開點吧。”
萬達周末也不回家,他的理由跟謝俞如出一轍——“我要專心複習”,不過可信度顯然要比謝俞高出很多。
“我是認真的,我媽做飯太好吃了,家裡有電腦,電腦太好玩了。”萬達趴在課桌上對劉存浩傾訴自己的苦惱,“我一回到家,就好像回到了寒暑假,根本控製不住,大好的人生怎麼可以浪費在學習上麵。”
劉存浩用手肘頂頂他,示意他閉嘴。
萬達支起身子瞄了一圈,又趴下去:“乾什麼啊,又沒有老師……有老師我也不怕。”
沒有老師,但是有高二三班偉大的、令人害怕的學習委員。
薛習生這個人,在年級組裡很有名,他是各科老師眼裡的寵兒,同學眼裡的奇人。
開學第一天,薛習生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說“希望大家能夠共同奮鬥、努力、進步”,桌上貼滿便利貼,記公式、單詞、句型……
薛習生帶著厚厚的眼鏡,手裡拿著一疊課外練習題從門口走進來。
許晴晴路過,撞見他時候被他嚇了一跳:“……學委,你這個黑眼圈。”
薛習生腳步虛浮,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勞過度,他抬手扶了扶鏡框,說:“沒事的,我還可以繼續學習,月考加油許晴晴同學。”
“加、加油。”許晴晴不知道說什麼,愣愣地回應說。
劉存浩:“瘋狗有句口頭禪怎麼說的來著,什麼學不死往死裡學的,我覺得咱班學委完全就是代言人。”
萬達簡直看呆了:“黑眼圈原來可以這麼深的。”
賀朝今天沒遲到,他跟謝俞兩個人一前一後進班:“早啊。”
萬達:“早早早。”
“看什麼呢?”賀朝單肩挎著書包,湊過去。
劉存浩說:“在看咱班學委的黑眼圈。”
“我去,這麼黑。”賀朝也嚇一跳。
謝俞正準備繞過他們去座位上補覺,賀朝頭也沒回直接抓著他手腕將他一起拽過來:“老謝,看看。這黑眼圈,是有多久沒睡覺。”
薛習生大早上泡了杯咖啡,正捧著邊喝邊背英語單詞。
謝俞對黑眼圈沒什麼興趣,他現在一心隻想補覺,伸手去掰賀朝的手。
賀朝還在圍觀“熊貓”,但是這人畢竟腦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樣,看著看著換了種解題思路:“會不會是自己畫的?我小時候為了營造刻苦學習的假象,就用這招騙過我媽。”
謝俞譏諷道:“你以為像你這樣的世界上還找得出第二個?”
賀朝:“你這樣誇得我有點不太好意思。”
謝俞心說,我誇你奶奶個腿。
賀朝日常聽不出言下之意,繼續恬不知恥道:“你朝哥,獨一無二。”
萬達在邊上拍手鼓掌:“秀。”
劉存浩也鼓掌:“蒂花之秀。”
早自習是數學。
數學老師讓大家趁著早上比較清醒,把該背的公式都背背熟。
說完,他找了個椅子,坐在講台上批今天份的作業。
謝俞趴在桌上睡覺,太陽從窗外邊照進來。
他隱約覺得眼前眼前突然亮起來一陣,半夢半醒間皺了皺眉,然後不多時,那陣擾人的、仿佛隔著一層紙的光又消失了。
“還有昨天發下去的作業,沒訂正的趕緊啊,每天的錯題都要及時弄明白,不然越積越多。”
“不會的就拿過來問我,或者問同學,訂正好了給我看,我要做記錄的……彆等著我來找你,我真要是哪天來找你了,你就完蛋了你。”
數學老師念叨一陣,又低下頭批作業。
班裡很安靜。
除了翻動書頁、筆盒碰撞、放下修正帶的時候發出的微微響聲,還有從其他班級傳過來的朗誦聲。
賀朝胳膊肘抵在桌上支著,手裡是隨手抓的一本練習簿,練習簿對著謝俞的臉,正好擋住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謝俞睡得安穩,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幫他擋太陽。
“啊,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麼好的同桌,”賀朝一條胳膊舉酸了,又換成另一條,嘴裡自言自語,輕聲說,“……自己看著都覺得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