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嚇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差點沒驚叫出聲。
雲知當然沒有更進一步,她回過頭看小樹一臉的錯愕,心下有了答案。
如果隻是普通的意外,這個小丫頭何至於連稍稍靠近門都如此害怕呢?
由此可見,林楚曼是死在這間屋子裡的。
既成了家中的禁忌……那恐怕不是尋常的死亡。
雲知鬆開門柄,衝小樹吐了吐舌,“逗你玩呢,看把你嚇的。”
小樹舒了口氣,隻當是五小姐起了玩心,說:“我膽兒小……這玩笑可不好亂開的。”
樓下又傳來大伯母催促的聲音,雲知應了一聲,同小樹下樓去,吃了一頓精致的西式茶點後,方才回房午休。
住在已故之人的對屋,要說全無芥蒂,雲知自知還沒通達到這份上,但她轉念一想,身為一縷魂魄,真要鬨個鬼什麼的,大家半斤對八兩,也就沒什麼好懼的了。
如祖父所言,大伯母為她準備生活用度一應俱全——雕花小書桌靠窗而置,窗台上有一盞綠色台燈、一麵圓鏡,鏡旁的木盒子裡除了牛角梳、各色小發卡外,另有未拆封的雪花膏、豆蔻香粉以及一支印著“美琪唇膏”的小金管,都是新式的玩意兒,她好奇的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放回原位。
櫥中的衣物懸掛著不同樣式的小洋裙和傳統的中式套裙,旁側的五鬥抽屜裡則分門彆類的擺好襯衣和外褲,都是春季的薄款式;鞋襪放在最底層,前一日她來時所帶的箱包也被一並安放在裡頭。
她簡單洗漱後小憩,醒後已近黃昏。
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叮鈴鈴”的聲音,她下了床走到陽台上倚欄望去,但見兩個花季少女騎著自行車從大門進來,正是楚仙和幼歆,她們穿著彆致的中學製服,一先一後繞著花圃你追我趕,越發襯得朝氣無限,美麗動人。
天氣悶熱,幼歆人才剛到走廊,書包就已經脫了下來,一個勁朝裡頭喊著:“榮媽,給我們來兩杯冰鎮的酸梅汁,今天這太陽快把人曬脫水了!”
楚仙額間也有涔涔細汗,但她哪怕臉蛋熱得紅彤彤的,身形依舊保持著那種隨時能跳一支天鵝湖的儀態,幼歆換了拖鞋蹬蹬蹬往裡跑去,見客廳空曠,又問:“我媽和大伯母她們呢?”
“大太太和三太太去許公館打牌去了,說是傍晚就回。”榮媽應道。
幼歆哦了一聲,半癱在沙發上抱怨說:“三姐,這都四月天了還讓我們騎自行車上課,你就不能和大伯說說嘛,你看我們班除了那些個住裡弄裡的,誰家不是用轎車接送的?”
“家裡就三輛車,我爸和三叔工作要用車,大哥腿傷都沒好,也是要用車的。”楚仙坐下,拿起手帕去擦發梢的汗,“有本事,你讓三叔給你買一輛,也讓我沾沾光?”
幼歆不樂意了,“你彆打趣我,咱家又不緊車子,老宅不是還有一輛Nash,一輛龐迪克成天閒置在家嘛?我覺得這回王叔開來的小福特就挺適合我們的,咱讓大伯同祖父說說,留下來給我們用唄。”
楚仙接過榮媽端上來的酸梅汁,“要說你說,反正我都行。”
“嗬,我看你是打諒著要我出這個頭罷。”幼歆撇了撇嘴,“大伯要是不點頭,我爸可擱不下臉來……欸,不是說這次小土妞腦震蕩了麼?要不就說她要使車怎麼樣?再怎麼著,總不能要一個摔壞腦子的人騎車出門吧?”
正從旋轉扶梯往下走的“小土妞”聞言:“……”
榮媽看見雲知出現,立馬喚了一聲“五小姐”,沙發上的兩個小姐這才回過頭,看到一個頭纏紗布的小黑妹立在台階上,麵色稍窘,也不知是不是不悅了。楚仙先反應過來,放下杯盞起身說:“喔?雲妹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你頭上的傷不要緊吧?”
雲知索性大方走上前來,由著兩個堂姐溜著眼珠子端相著自己,禮貌一笑,“中午回來的,剛剛才睡醒,聽到三姐姐和四姐姐回來,就下來打聲招呼。”
昨天在草坪,幼歆前一刻還放話說自家五妹是遠超三姐的美人兒,下一瞬本尊直接給砸池子裡去,當時大家驚魂未定,她匆匆一瞥被撈起妹妹隻覺得人有點土氣,這會兒仔細打量,整個人都有些傻眼了,“雲知妹妹,你、你這些年到底去哪兒住了?你小時候明明挺好看的,怎麼從一顆水煮蛋變成了鹵……哎喲,三姐你踩著我腳趾了!”
實則,雲知除了膚色黝黑、臉頰略瘦外,也不能算是真難看。
她的眼型介於杏眼與丹鳳之間,眼尾微微上揚,雖是內雙瞳仁卻非常靈動,鼻梁不高但弧度極佳,小嘴唇厚重圓潤,有些營養不良的欠著血色;單看均不突出,搭在一起又秀的恰到好處,但凡膚色稍微正常一點,本不會是泯然與眾人的五官。
奈何如她們這般大年齡的少年人,審美還局限在“唇紅齒白”“大眼嘟嘟臉”的範疇,包括雲知自己,因曾經也是此類型的美人坯子,導致重生以來她就不大愛照鏡子,此刻站在兩位堂姐前,雖然還未到自慚形穢的程度,也確是生不出多少自信來。
楚仙對雲知淡淡笑道:“你彆理幼歆,她就這直脾性,嘴裡沒個把門的。”
這話客客氣氣,卻也沒有否認幼歆的那番嘲笑。
雲知犯不著和小女孩計較這些,“我確實是曬多了,讓兩位姐姐見笑了。”
“你真是純曬曬成這樣的麼?”幼歆聽完,一跺腳唧唧噥噥說,“我就說吧,女孩子家不經曬的,接下來日頭隻會更毒,哎,都怪大哥,當時要不是他挑起了那個什麼‘戒奢戒躁’的名頭,咱們用得著受這樣罪?曬黑也罷了,要是曬出雀斑來,那可成了茶葉蛋了。”
這時,突然聽到門外有個孩子哈哈笑了起來,幾個女孩扭過頭去,見大堂兄伯昀帶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跨進門,伯昀一手拎著牛皮包,一手拿傘做拐徐徐踱來,“誰在背後嚼我舌根?”
幼歆笑嘻嘻迎上前去幫他拿包,“哥,今天回的好早啊,怎麼同伯湛一起回來的?”
那小男孩正是三伯的二兒子,也是幼歆的親弟,虎頭虎腦的一進門就對幼歆吐了吐舌頭,“大哥怕我曬著,專程來我們學校接我,就不接你——”
幼歆揚手假作要揍他,伯湛笑著躥到伯昀身後,伯昀說:“我聽我媽說雲知出院了,她叮囑我要早點回家,好給五妹妹接風洗塵……雲知,你傷好些了麼?頭還疼不疼?”
雲知點點頭,“好多了,多謝大哥關心。”
伯湛歪出腦袋盯著雲知看,“你就是我姐口中‘全家最美’的五姐姐啊?”
不等雲知搭腔,他又扭頭朝幼歆問:“姐,你該不會是得了色盲不告訴我們啊?”
所有人:“……”
於是當幼歆追著伯湛滿廳到處亂跑時,伯昀隻好陪笑說著“童言無忌”,雲知心裡怙惙著:童言無忌才慘啊,要是白不回來,以後出門少不得要周而複始重複這一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