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適和傅聞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 喝過降暑涼茶後才悠悠回魂,周疏臨和祁安一人拿著一柄扇子給寧少扇風,傅聞的一個跟班也不甘示弱,不知從哪裡扛來一台電扇, 照著傅小爺的腦袋一陣吹, 整得醫務室的慕醫生都樂了, “以前我在法租界開診所, 你倆就是常客,現在好不容易換個地方工作, 怎麼又來光顧了……”
傅聞冷哼:“彆賴我,這回先動手的可不是我……”
寧適沒功夫扯皮, 眼神不時瞄向門外, 越瞅越是麵色陰鬱。周疏臨他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倒是傅聞嗅出了點什麼,“白出頭了吧, 看來人家絲毫沒把你放在心上……”
寧適涼颼颼回敬道:“總好過傅小公子,為了兄弟不顧女人, 卻還總被兄弟插刀……”
傅聞原本一臉壞笑的臉瞬間垮下去, 猛地坐起身, “寧適,是不是還想約一架?”
慕醫生連忙阻撓:“彆, 二位小公子, 我這可剛包紮好,再來一次就浪費藥了。”
寧適沒有搭理傅聞的意思,正要背過身去, 忽然看到門邊一抹藍裙飄過, 他徑自坐起來, 一出門,卻是看到了幼歆,沒來得及翹起的嘴角又收了回去。
“你怎麼來了?”
“給你解渴呀。”幼歆手裡拿著兩罐冰鎮的汽水,遞上去一罐,笑嘻嘻道:“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還冒著涼氣呢。”
裡頭傳來慕醫生的聲音:“中暑不能喝冰的,對腸胃不好……”
寧適接過,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就你……一個人麼?”
“是啊。怎麼啦?”
“我是說……你那個五妹妹,我是瞧在你的麵子上幫了她,居然連聲謝也沒有……”寧適低頭吸著飲料,“果然是鄉下來的,一點規矩也不懂。”
幼歆沒聽出“你的麵子”隻是個虛掩,不免露出幾分欣悅的神氣:“就說嘛,你都跟她沒見過兩次,那麼幫她做什麼?不過,我妹也沒那麼不懂事,她覺得這事她有責任,就去校長那兒幫你求情啦,你啊犯不著和她計較……哎,去哪裡啊?”
“誰要她幫我!”寧適將汽水塞回到幼歆手裡,快步奔離。
幼歆雙手拿著開瓶的飲料,跑不起來,也就沒追去。
傅聞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晾著一張看戲臉,“嗬,都上趕著領罰麼?”
邊上的小跟班不由提醒道:“傅少,他們要是聯合起來在校長跟前抹黑你怎麼辦?”
傅聞這才醒過神,罵了句臟話,跳下床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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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務處內,白先生聽完雲知的解釋後,微微點了一下頭,“知道了。”
“知道?”雲知呆了一下,“那可以不處罰寧適麼?”
“即便見義勇為,違反校紀也是事實。”
“明明是傅聞對我動手在先的……”
“身為同學,他可以批評和阻止,而不是挑釁和鬥毆。”白先生說,“學校自然會公正處理,你先出去吧。”
沈一拂由始至終都審閱教案,連頭都沒抬一次。
雲知心裡對寧適過意不去,仍想爭取一二:“傅聞起初搶了我們班的一個女同學的扇子,我都出言批評和阻止了,結果他反而要來打我,大家顧忌他的家世就隻是圍觀,就寧適一人出手相助,最後還刻意去罰寧適,今後還有誰敢見義勇為?”
白石先生沒想到這新生開學第一天就敢在辦公室叫板,頗為嚴肅道:“同學,注意你的措辭,並非是學校刻意處罰誰,而是寧適違反校紀在先。”
雲知一時無可辯駁。
白先生揮揮手。
沈一拂忽然問:“傅聞搶扇時,你真的是出言批評阻止而已?”
雲知一時愣住,白石也看向他。
他問:“我聽說,你是告訴他扇子是你的,又騙說那扇子是宮廷禦扇?”
“要不這麼說,他怎麼會知難而退?”
他問:“他知難而退了麼?”
雲知答不上來。
“不僅沒有,他覺得自己受了欺騙,於是將氣轉嫁到了你身上。”沈一拂手中的筆轉了一圈,“你有否想過,等他打聽出真假,一樣會找你麻煩,難道今後你身邊能隨時跳出來一個見義勇為的人?”
她噎了一下,“我、我在說寧適的事……”
沈一拂輕輕打斷她,“傅聞今天打了你了?”
“……沒來得及。”
“等會兒他來了,完全可以推卸說追你隻是鬨著玩,卻莫名挨了一拳。”沈一拂道:“而校務處,若因寧適見義勇為而免去責罰,傅聞也無需為鬥毆負責……今後大家隻會認為,學校是因為他們的家世而不敢處罰他們,一旦開了先河,如傅聞這樣的人會變本加厲,而其他人更為退避三舍,長此以往,校規校紀就隻能形同虛設了。”
這段話令雲知啞口無言,連白先生都匪夷所思:往日我同學生多嘮兩句都被他嫌,今日他倒耐起性子和一個不懂事的學生說清道明了,這位還是我認識的沈琇嘛?
她說不出道道,索性說:“那,這件事是因我而起,要罰就一起罰吧……”
門外有人大聲製止道:“不關她事!”
雲知回頭,寧適飛快踱進門,往她身旁一站:“我早就看傅聞不順眼了,借個緣由討他的麻煩,一人做事一人當……誰要你多管閒事。”後一句是對雲知說的。
沈一拂翻開寧適的學生檔案,道:“依照校規,記過一次、罰抄校規三遍,檢討書五千字,需得用正楷毛筆,如果發現書寫不工整或是他人代筆,罰雙倍。明天放學之前交,有沒有異議?”
“沒有。”
沈一拂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嗯,認錯態度良好,就這樣吧。”
寧適正要推雲知出去,又聽到沈一拂道:“至於雲知,檢討書一千字。”
寧適皺起眉:“校長,她犯什麼錯了?”
白先生亦不明所以。
沈一拂重新低下頭,思索了一下:“那就要問她了。”
一時都分不清沈校長這是意有所指,還是自己都沒想出來。
寧適:“??”
“好,明天一早我就交來。”雲知說完,轉身離開。
寧適忙追出門去,“你是不是傻啊,又不是你打架,你認什麼罰?”
“一份檢討書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滬澄,檢討書也是要存檔的。你沒犯錯,就一個字也不能寫,這是原則問題。”
“真的不用了。”雲知說:“他讓我寫,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寧適:“那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用意?”
路過的傅聞聽到他們倆的對話,洋洋得意地使了個眼色,隨即進入校務辦公室,很快,就聽到了那句神預言從傅小爺口中溜出來:“我就是和同學開開玩笑,想問她名字所以走快幾步,哪曉得就被寧適給打了,我還不得還手啊?這是正當防衛啊校長!”
寧適一聽就上火,立即就要衝進入,雲知連忙拉他:“你等等,先聽著。”
她心想著,沈一拂早猜著他的辯詞,不知會如何應對?接著,就聽沈校長說:“你追問她名字,是因為她先前惹了你?”
大概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傅聞卡殼了一下,“當然不是,我就是……那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雲知:“……”
寧適:“……”
沈一拂“嗯”了一聲,“根據校規第二十九條,男女在校生禁止戀愛,包括但不限於公開示愛、主動挑起超出同學關係等行為,加上你搶同學財物在先,鬥毆在後,記過一次、罰抄校規十遍,檢討書一萬字,明天放學之前交。”
裡頭頓時傳來一聲嚎叫,“十遍校規?校長你不是玩我吧?”
“或是請令尊來學校麵談,二選一。”依舊淡淡的、不容置喙的口吻。
雲知怔忡望著辦公室方向,一時心緒難平,下意識轉身離開。寧適卻是心道:滬澄的校規是拇指厚的小本本,一遍至少五六千字,十遍豈非六萬字?再加上檢討書,這是要斷傅聞的腕吧。
眼見雲知走出好幾步,又追上前去:“哎!”
雲知回頭,站定,“你還想進去加倍處罰?”
“不是。”寧適本來隻是想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家,他有接送轎車,又想起楚仙幼歆她們都騎單車,她多半也是,估計問了也是白問。
見他沒下文,她眉頭一皺:“那還有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