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是平時,沈一拂大概率不會細答她的話,但他高燒在身,人還處在某種半懵半醒的狀態,竟然有問有答說:“整件事我也尚未厘清。之前民都薈中毒,我就開始留心了,後來接觸了伯昀研發的項目察覺到些許線索,前段日子離開上海也是為了查證此事。沒有想到我沒離開幾日,實驗室就遭了竊……”
“遭竊?”
“若非我們事先在每一份研究報告上都做了特彆的印記,恐怕都未必能察覺。”
雲知:“沈先生的意思是,學校裡出了內賊,你們不想打草驚蛇?”
未料她的腦子轉的這般快,沈一拂稍微頓了一下,“不排除可能。我連夜趕回上海,以防萬一才讓伯昀帶他們先撤出實驗室,沒想到對方先製造了爆炸,又借了鴻龍幫的勢力去追人……不過你放心,你大哥他們暫時撤離上海,應該是安全的……”
想來是沈一拂以一己之力引開了殺手。一想到那種鋌而走險的火拚場景,她心又不自禁揪了起來:“放什麼心啊,你受傷了啊。”
話一出口,她就心虛的用下一句掩過去,“那、既然是黑道的人,你又為什麼說自己中了警槍....”
反應慢半拍的沈校長看著她的側臉,略略遲緩地眨了兩下眼,複才道:“那些人追我的時候,有巡邏的警察趕到,我確實中的是警槍……”
雲知先是一呆,隨即恍然道:“你也持槍,且是在被鴻龍幫的人追蹤,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幫派恩怨,巡警不太可能介入,更不要說開槍了。怪不得你不肯去醫院了……不過,沈先生是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麼?如若他們知道你是誰,隻怕未必敢惹你。”
這口氣怎麼……
沈一拂來不及細究,隻覺得這會兒心臟砰砰砰跳的厲害,又搭脈自測起來,雲知半個身背著他,沒察覺,兀自道:“你是擔心自己這時候出頭,對方會縮手,才不肯就醫的麼?”
他的眼睛盯著秒表,心裡算著數:“隻有……先隱藏在暗處,方能靜觀其變。但你說人追到了這裡,安全起見,你最好現在就回家去。”
她倏地回眼,“那不行!”
看他投來異樣的神色,她又扭回頭去:“蘇先生吩咐了,他沒回來,我不能離開的。”
沈一拂重新拾起那瓶藥,仰頭飲下,喘了兩口氣道:“假如、真的有人闖門進來,我也未必能護的了你……”
“誰要你護了?”她脫口而出,“我自己能保護自己....”
“大人的事大人自有辦法處理。”
一聽他耍長輩威風,她就氣不打一出來:“要是沒我這個‘孩子’,您這位‘大人’此刻還躺在涼亭裡自生自滅呢!”
也不知是給這丫頭的倔勁給激的,還是那藥勁太過上頭,他徒然迎來一波頭暈目眩。雲知察覺不對,一回頭,看他麵色煞白的蜷在那兒,驚道:“你還好麼?”
沈一拂並不太好,急劇升起的血壓在體內橫衝直撞,半個氣管瘀著,呼吸不到底處,他用力的呼氣、吸氣,試圖穩下來。
正不知所措著,驟然聽到外頭傳來哐一聲玻璃落地的脆響,雲知心底“咯噔”一聲——有人砸窗?!
一陣腳步聲隱隱靠近,沈一拂下意識將雲知拉到身後側,一雙眼死死盯著門口,竭力讓自己的視線對焦,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執起桌上的手,槍——
拎著瓶瓶罐罐的慶鬆一進門,就看到眼前那對準自己的方向的槍口:“出、出出出什麼事了?”
***
十分鐘後。
廚房鍋裡的水滾沸了,雲知魂未歸位,聽到鍋蓋被蒸汽掀的“啪啪”響,才回過神來。
慶鬆給吊瓶換了一罐藥,看沈一拂呼吸順暢下來,心有餘悸拍拍胸口:“我就是不小心碰到花瓶,你這鬼見愁的,我要是晚點吱聲,是不是就要血濺當場了?”
前一刻才經曆過心梗的沈先生閉著眼,“怎麼去這麼久?”
“這三更半夜的還下著雨,你以為抗生素那麼好拿?我都騎到西江路去了,好在那邊的診所沒關門。”慶鬆看他這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樣,“我才來上海,你沒儘地主之誼也罷,還來這麼一出午夜驚魂,你說你一個這當的是什麼校長啊,保定軍校啊?”
半昏迷的沈校長糾正:“是代校長。”
慶鬆斜瞅一眼,“得了,這點滴掛進去,至少得睡個大半天,有什麼吩咐趕緊的,要是真惹了什麼地頭蛇,就恕我不能遵守你那個君子協定,我可不想陪著你客死異鄉。”
沈一拂沒有太多說話的餘力,他勉強抬起眼,示意慶鬆湊近,幾句過後,方才安心把眼閉了回去。
雲知端溫水進來時沈一拂已經睡著了。
慶鬆接過杯子,“今晚都辛苦了,內啥,你說你家就在隔壁對吧?走,我送你過去。”
“沈先生呢?”
“他睡他的,沒事兒。”
“就這麼把他丟下,會不會有危險!”
“他這體溫都降了,有什麼危險的?你瞧,快四點了,你小姑娘家的淋一身雨的,趕快回去洗洗,最好能泡個熱水澡,要是招涼了,明天誰來給你們沈校長送飯?”
聽到“送飯”兩個字,雲知總算沒再推脫,“那好吧,我明天醒來就送點吃的過來。那個,我自己能走,蘇醫生還是留下來看針吧。”
“你沈校長昏睡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親自護送你回去,你就彆推辭了,OK?”
***
回到林公館時客廳的燈早熄了,這麼溜達出去大半夜,竟也沒人察覺。
饒是她這身子板耐風耐雨,整夜下來三魂五魄幾度受驚,難免疲憊,便聽了醫囑回浴室放了一桶熱水,人浸下去鼻氣才通暢了些。她閉著眼,聽外邊草叢的蟲叫聲,今夜種種在腦海裡過了好幾輪,依舊有一種驚魂未定的漂浮感。
尤其是那句 ……“錯認”。
總不至於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雲知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又不長記性,他要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又何至於占彆人的身體過活?”
倦意席卷而來,她不再與自己亂漿似的大腦作對,頭發擦了個半乾便倒床上去。
這一覺渾渾噩噩不怎麼踏實,天剛亮的時候,樓下一陣電話鈴聲鬨個不停,她眯著眼瞄了一眼時鐘,六點不到,又掩上被子繼續睡。
不知是誰接了電話,也就消停了那麼一會兒,隱約聽到有人哭哭啼啼的,雲知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又過一陣聽到有人急促敲房門,她還迷迷糊糊的,就見小樹就推門進來急道:“五小姐,不好了,大少爺成了通緝犯,警察廳的人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