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沈一隅眼睛微微眯了眯,“那就可惜嘍。”
風從架空的戲台橫空穿過,吹得老藝人的衣服獵獵飛揚,那蘇昆生放聲悲歌:“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等不及落幕,雲知放下杯子起身告辭,“沈先生,再晚我就趕不及了。”
沈一隅這回沒說什麼,隻是才剛奔出幾步,馮匡忽爾一揮手手,幾個帶槍的北洋軍士兵從後邊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她回頭,但聽沈一隅“咦”了一聲,“林小姐,你不是來還東西的麼,怎麼送了個空盒子來?”
但見沈一隅舉著那空空如也的錦盒,投來一瞥,無需辯解,雲知看清了他眼神裡的意思:你今天是回不去了。
不等她想好對策,後頸忽然重重一下鈍痛,頭重腳輕的感覺撲襲而來,她視線移至身後的刹那,最後一眼是舉掌的馮匡,腿一軟,眼前天旋地轉,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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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在一度無儘的黑暗中,她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搬動,方位在不斷挪移,僅存的意識告訴她,她被帶離了喜樂堂。
不知楚仙報警了沒有?
一片混沌中,時間和空間被扭曲成奇形怪狀,她分不清過了多久,五感逐漸恢複,忽感到冰冷的手指自臉頰掠過,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牟足了勁睜眼!
頭頂是羅綢幔帳,床邊有個婢女拿著一塊濕潤的方巾,見她突然醒轉,訝然了一下,踱到門邊對外邊道:“那位姑娘醒了!”
雲知捂著後腦勺坐起身,在陌生的空間裡,先下意識裹了裹身上的襖子,隨即才開始觀察四周。她發現自己人處在一間屋子裡,單看床幾椅案的裝飾擺設,是最經典的清式風格,此時天色已黑,推開窗的時候,隻見外頭有個小小的院子,兩士兵,帶著槍,守著月門。
她終於醒過神來。
這裡是……沈府。
畢竟是昔日住過的宅邸,哪怕這個院子不是她婚後住的東院,這種四方院落的設計,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一顆心提在嗓子眼,一頭思緒淩亂交錯。
她想不明白,沈一隅把她擄到自己家來做什麼?
但聽皮鞋踩地之聲臨近,門簾被掀開,果然是沈一隅。他換了一身深色錦緞長袍,看到她醒來,不哭不鬨的站在屋裡,眼中帶起一陣訝異,問一旁的婢女:“醒來多久了?”
“回大爺的話,剛醒。”
“都先退下。”
沈一隅發了話,身後幾個仆從婢女一並退到門簾外。
“我以為,像你們這樣的女學生遇到這樣的場麵,早就哭爹喊娘了。”他撩起袍子坐在圈椅上,看她神色冰冷,不以為意:“林小姐不必緊張,我要是想對你做什麼,也不會帶到自己家裡來。來,坐。”
雲知站著不動,“沈爺此舉是什麼意思?”
他手裡仍持著那串碧璽,饒有興味地打量她的神色,“你不妨猜猜看,若是猜中了,我可以考慮放你回去。”
沈一隅從來不是什麼守信的正人君子。
她抿了抿唇,不接這一茬,“哪怕是我姐姐得罪了您,你也沒有必要抓我。”
沈一隅重新打量了她一次,“你倒是挺有戒心的。不過,到了這份上,咱們又何必兜圈子呢?林雲知小姐,不瞞你說,我第一次想要請到家裡做客的人從來都不是林楚仙,而是你。”
雲知一凜。
沈一隅翹起二郎腿,點了一根煙,拖著低啞的嗓音道:“怎麼,是不是又要說你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請你?”
她臉色白了白。
沈一拂說過他的父兄要利用他來誘出那群革命者,那麼,沒有比她這“故人之女”更適合的魚餌了。
看她依舊不吭聲,沈一隅起身踱到她身側,她不自覺往邊上縮了一步。
“最初,我隻想請你到家裡來坐一坐,未料到來的人竟然是你姐姐。後來我送她回學校,不過隨口說了句‘我爹急著想給家中那不成器兒子找個新媳婦’,她便巴巴的往上湊,有意無意的問起我二弟,你說有趣不有趣?”
原來如此。
楚仙以為他說的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是沈一拂。
實際上,沈家的兩個兒子都結過婚,有過妻子,且沒了妻子。
而她,至始至終都是衝著沈一拂去的。
“我本來還以為她和我二弟有什麼,想問出點什麼呢,後來才發現那隻是她的錯覺,她對我弟弟根本毫不了解——”沈一隅停頓了一下,語意有些輕蔑,“我二弟,也是瞧不上她的。”
雲知目光微微滑過去,“你知道她的心思,又為什麼……”
“向她表白?”沈一隅說到這裡,嘖了一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足為奇?”
不對。
沈一隅固然是個花花公子,但刺客被劫,弟弟失蹤,他沒必要在這節骨眼上把時間浪費在女人身上。
雲知意識到關鍵點,倏然抬起頭盯向他,“你知道她會拒絕,但又不敢當場拒絕。你讓馮匡暗示她,倘若今日踏入喜樂堂赴約,就代表她接受了你的心意,隻怕這後邊還有一句……‘若是不願,就讓你妹妹拿著玉鐲還來’之類的話吧?她不同我說你姓沈,隻能是你們的提點……因為你知道,我若一開始就知曉你是誰,根本不會踏入喜樂堂。”
沈一隅原本在她身側踱圈,聞言一頓,手中的煙絲掉在地板、以及她的皮鞋上。
“能一葉知秋,不愧是我二弟看中的女人。”
雲知的心徒然收緊,當即否認,“沈公子,我想您是誤會了,我同沈校長並不是這種關係,他對我雖有些照顧,也隻是看在我大哥……”
“小丫頭,你看著外表純良無害,說起話也頗是周全。白天在戲園時,爺都差點給你蒙混過去了。”沈一隅彈了彈煙頭,複吸了一口,極是遺憾道:“可惜,你還不知自己是哪裡出了紕漏……”
他勾起唇角,抬了抬自己的手腕。
她下意識瞄向自己手中那塊表,心一下子墜到穀底。
“這塊表,是我大娘臨終之前送給我二弟的,他向來隨身帶著,寶貝得緊。”沈一隅笑道:“前幾日我見著他時還看他戴著呢,這會兒卻出現在你的手上,不如林小姐來告訴我,這是何緣由,你與他……又是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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