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千古難題(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0563 字 8個月前

雲知摁乾眼淚, 扭頭看福叔仍跪著,上前扶他。

福叔不起,抬起布滿血絲的眼, “有件事, 我得在大爺、二爺、三爺來前同五小姐講清。”

他從衣襟內兜處掏出一把係著紅繩的鑰匙, 並不是銀行保險櫃的,是她之前沒有見過的。

“當日受困於東交民巷, 老爺曾做過最壞的打算, 將此物寄在我身上。”福叔低聲說,“他囑托我,若他這回不能平安回到蘇州,可將它暫時交予五小姐保管……等大少爺回來, 五小姐再決定如何處置。”

她聽到後半句, 去接鑰匙的手一頓,問:“這是什麼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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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拂從警局回來時,看到傅任背著手在走廊口來回踱步,問:“雲知呢?”

傅任下巴一彆,往太平間方向,“那老管家回來之後,兩人關門說話呢。祝枝蘭那邊處理好了?”

“嗯。”

“前幾日還在和駱川說要如何堤防,想不到這次連林老爺都慘遭毒手。這些人, 倒是愈發猖狂……”

沈一拂遞去了一個“謹防隔牆有耳”的眼神, 傅任說:“這一層的人給我清空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查。”

“怎麼查?我在警局外看到金五爺的人, 他們和那幫子警察蛇鼠一窩, 即便我們介入,至多也就是表麵上應付,到時還不是不了了之?”

“對付這些人, 自然也要使一些非常手段。”沈一拂的神色晦暗不明。

傅任領會了他的意思,稍一頷首,“之前你讓我送嫂子回去,那現在……”

話沒說完,沈一拂看到雲知與福叔走出門,邁步而前,本想掏出手帕,但看她眼上無淚,唯有眼底仍赤紅著。

福叔看得出他們有話要說,點頭走開。

沈一拂凝視著她,她臉上雖無血色,但還不到搖搖欲墜的程度:“小七那邊,估計得過二十四小時才能放人,搶包的確是漕幫碼頭的人……雖不是小七的人。”

她微頷首,聲音微微啞著:“他們口中的‘五爺’,名頭很大麼?小七好像頗有忌憚。”

沈一拂不否認,“此人姓金名武,在天津地麵是個跺一腳顫三顫的人物,論資排輩,比小七早入了漕幫十多年,漕幫派係複雜,早年內鬥後四裂,尤其是……小七近些年將產業挪到上海,單輪在天津的勢力,自是不及的。”

聽起來……就像是天津的青幫大佬。

“……害死祖父的,也是這個金武?”她低聲問。

“難以妄斷。”沈一拂看她仍抱著那個燒焦的皮包,拉她到一旁的排椅坐下,“但,就我和傅任看來,應當不到幕後主使的地步。”

她遲緩地點了一下頭。其實猜得到。

見他目光落在皮包上:“我方才看過一遍,有些地方還有寫字跡,隻是我看不太懂……你且瞧瞧,是否保留了什麼可用的?”

她小心翼翼取出那一疊文件,遞過去。儘管大麵積焦糊,依舊能看出這原本應是一份與石油有關的研究報告,約莫二三十頁紙,有文字、有公式、有地形勘探數據……隻剩零星半點,饒是他一頁頁仔細掃過,也提取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翻完最後一頁,他將文件收回皮包內,道:“除非之前看過,單憑這些,想要倒推出結論,怕是難。”

看她眸色黯下去,他遞回:“畢竟非我所長,也許伯昀看了,有不同見解。”

她茫然片刻,“……福叔已經去聯係大伯二伯他們了,大哥那邊,應該很快也能聯係到吧,等見到大哥,我就給他。”

沈一拂將她柔軟的小手放在手心裡,怎麼都捂不熱。

“妘婛……”他忽然說,“不然,就不回去了。”

她一怔。

“林老遭逢此變,是因這份文件所始……”他的眉尖隱隱透著憂慮,“如今他走了,林家的掌舵人就是林賦厲,此人……”

他欲言又止,她已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等他們來了,我會好好解釋的。”

“此事,警局那裡一時半會不會有定論。林賦厲縱然是嘴上不說,保不齊心裡會將部分責任怪到你身上。你祖父在世時應是儘心打點了,我看林公館的那些人待你都談不上是好,而現在……”沈一拂說,“你祖父不在了,伯昀應也不會久留,我……也無法在你身邊陪你,你一個人住在林家,難免受欺負。”

看她沒作聲,他又道:“你照舊隨他們回蘇州參加喪禮,之後,就說是這次在北京得到了入學的機會,他們也沒有立場阻止你。”

“那……到了北京之後呢?”她喉口火辣辣的,“你又當如何安置我?”

“安置”這個詞……用的過了,他蹙起眉。

她沒續這個話茬,不動聲色地將手從他掌心抽開:“有些悶,我想出去透透氣。”

一邁出醫務大樓,突覺臉頰一涼,抬頭望去,雪子好似千絲萬縷的思緒一般,零零落落而下。

看他轉身,估摸著是要回去拿傘,她忽然說:“今天守著祖父時,我心裡生出了一個疑問……”

他回頭,看她側顏微微仰著,繼續說:“我,到底為什麼會住進林雲知的身體裡?”

她的聲音如飛雪一般,輕飄飄地,“我曾以為,第二次重活,是老天爺想告訴我,女子不可將終身幸福寄托於夫家……先聽我說完。”

“好。”他重新踱到她跟前,將她圍巾稍稍攏起,披在她的頭發上,“我聽著。”

“我離開蘇州去上海,寄住在大伯家,看楚仙她們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聽大堂哥講實驗室的骨髓,覺得可神氣了,對未來亦滿是憧憬。”她微頓,“直到遇回你。”

她抬眸,迎著他的目光,“還記得,滬澄小測那日,你說了句將我氣跑的話麼?”

他記得。

在她反複阻他批卷,他說:不以求學恥,隻為才疏羞,但若恥於敗而止於求知,必其誌之未篤也。

“……必其誌之未篤也。”她喃喃複述了一遍,“實則是我被你戳中了痛點。‘念書’二字對我而言,更多是不想重蹈覆轍的浮木,談何求知,談何篤誌?”

“不願被你看輕,大半個暑期纏著伯昀哥他們教我功課;是順利入學了,成績墊底,又惦記著找好家教把名次追上去……”她說著,全無血色的唇角勉強勾了一下,伸出指頭一一比給他看:“考試考好些、順利畢業、以後能找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這大概就是我微不足道的‘誌向’了。我也沒想到,這次來北京,一切都變了……”

見到了甘願畫地為牢的茜兒,親睹著被紫禁城那個大牢籠困住的溥儀,連自己都險些命喪慎刑司……而死裡逃生,見到他的那一刹那……

“那時,我以為重活一次,是為了彌補前塵憾事,是為彼此救贖,”她說,“像是回到了最初,回到了隻想和你在一起,萬物皆可拋卻的心境。隻是……當你把我領向金魚胡同,得知仍有那麼多愛國誌士正受迫害,我想到了阿爸的遺誌,也許……這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上天是要借我的手,使前人的心血重歸於世……”

可陰差陽錯,那份文件卻被毀於一旦。

“今日,看到祖父倒下,我隻剩一個疑問了……為什麼會成為雲知呢?”她睨著他,“我是當局者迷,沈教授旁觀者清,不知,你能否幫我解一解這題?”

在北大的偏門,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她也問過他一個難題,他最終以換表作答。

雪屑沾上了她的額發,他抬指替她輕輕撚過,開了口:“世上千萬難題,有些有答案,有些則無。”

“人何以為人,有人遵循本能,有人順從**,也有人終其一生,都不得其解。你的問題,不在於你究竟是愛新覺羅妘婛,還是林雲知,而是你究竟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沈一拂說到這裡,口氣微不可察地一頓,再看她眸色裡的茫然已逐漸散去。

雲知靜靜凝注著他,“所以,這樣的世道,活下來的人,至少,不應該麵目模糊的活著,是麼?”

竟悄無聲息地……被她在話裡下了套。

他苦笑。

“是麼?”沒等到答案,又問了一次。

許是天太冷了。

她每說一個字,會呼出的白白寒氣,等到白霧散去,她見到他低垂著眼睫一眨。

“是。”隻答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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