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司越並不知道搶彆人東西是不對的。
他隻知道他很餓,餓得肚肚好難受,食物的香味讓他暫時忘記了所有麵對陌生的懼怕,他隻想吃東西,吃得肚子飽飽的。
搶到手裡的雞腿本來就不大,之前就已經被吃過一半了,剩下的肉就那麼兩口。
不過幾秒的功夫,就被司越狼吞虎咽吃完,儘管還是沒有飽,但肚子卻已經不那麼難受了,小嘴嘴裡還殘留著肉肉的餘香,讓司越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為不可查的滿足。
他今天吃到了肉肉,真開心!
肚子不餓了,司越這才想起被自己壓倒搶了食物的小少年。
周圍被突如其來狀況驚呆的其他少年們也終於回過神。
頓時一邊去扶自家老大,一邊抓住司越憤怒驚叫,“你這個小不點哪兒來的,看你穿得人模人樣,竟然搶彆人東西吃,不要臉!”
“就是,他衣服是綢緞的,哪家的小少爺吧,小少爺還跟咱們乞兒搶吃的,真是過分!”
“老大的雞腿沒了,今天要餓肚子了。”
“好不容易吃到肉,竟然被搶了,老大真是太可憐了!”
一群衣著破爛的小少年憤怒瞪著司越七嘴八舌。
司越在王府中雖然經常挨打挨餓,但那都是私下裡的,為了防止司元正發現他被虐待,表麵上司越的吃穿用度都是準時送到了院子裡的,至於東西能不能到他手裡,王妃就不管了。
其他東西丫鬟小廝克扣了比較好掩飾,衣服卻是不敢亂動的,因為隨時都會被發現,所以哪怕司越長得瘦小,但他衣著華麗,小少年們自然而然就認為他是大戶人家的小少爺。
乞兒生活不易,吃肉也是難得的事情,自家老大的肉被一個不缺吃喝的調皮少爺搶了,大家怎能不義憤填膺?
五歲的司越還不懂什麼叫做禮義廉恥,也聽不懂大家的指責,但人與動物的區彆,就是天生就擁有羞恥心。
所以聽到一群小少年的義憤填膺,司越也懵懵懂懂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好像有什麼問題,讓彆人很討厭他。
想到以前那些人討厭他時,狠狠收拾他的下場……他頓時皺起小眉頭,他不想挨打,挨打痛痛。
看看生氣的眾人,又看看被搶了雞腿懵逼的小哥哥。
司越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伸手扯扯小哥哥的衣角,然後撅起小屁股,四肢著地趴好做出小馬駒的模樣,還學著小馬駒“昻~”了一聲,才衝對方道,“騎!”
平時隻要他那個弟弟想欺負他,他扮小馬駒讓對方玩,對方就會很容易放過他。
丫鬟小廝們也不會再打他,隻會嘻嘻哈哈的笑,他不知道那些人笑什麼,但他知道扮小馬駒就不會挨打挨餓了。
司越眨巴眨巴眼睛,衝麵前愣住的小哥哥催促,“騎!”
一群小少年:……有點懵逼。
乾啥呢,乾啥呢,這發展有點不對勁兒啊。
眾人臉色怪異看向那個被搶了雞腿的少年,小心翼翼七嘴八舌,
“老大,他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肯定是傻子吧,不然小少爺怎麼會跟乞丐搶吃的。”
“他剛才好像是從那邊狗洞鑽出來的吧?大戶人家的小少爺怎麼會鑽狗洞。”
“他腦袋是真的不太好吧!”
五歲的年紀雖說不大,但古代人早熟,彆說大戶人家精心培養的孩子,就是普通人家這般大的小孩,也基本都懂很多東西了,絕對做不出隨便扮馬駒給彆人騎的事兒,隻有傻子才會這麼乾。
這小不點肯定是個小傻子。
眾人篤定猜測。
就是被搶了雞腿的少年都有些遲疑,可看到司越乾淨清澈,隻有懵懂,並無真正癡傻之人才會有的憨傻之色,就打消了這種猜測。
看到地上絲毫不知自己活得多麼悲哀又狼狽的小團子,少年心中有些觸動。
他試探問,“為什麼要學小馬駒讓我騎?”
司越不知道麵前的小哥哥為什麼不像王府那些小孩一樣高高興興過來騎馬駒,反而問這種他覺得很奇怪的問題,但他怕痛,不能不回答。
王府中的人不喜歡他哭鬨說話,可如果彆人問他問題,他還閉著嘴巴的話,也是會被收拾的。
司越舔舔嘴角殘留的肉味,毫無雜質的眼睛乾淨又無知,“扮馬駒,不打。”
說完,又催促,“騎!”
騎完他還要去找吃的,肚肚還沒有飽。
司越不知道自己短短的幾個字,給周圍的這群小少年帶來了怎樣的震撼。
儘管大家並不知道司越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麼,但並不妨礙大家聯想,早就聽說過大戶人家齷齪眾多,府中不受寵的孩子有些可能過得連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乞兒都不如,可當真正看見一個,卻還是被顛覆了認知。
看著麵前小團子熟練又毫無所知扮小馬駒讓人騎的模樣,一群小少年不禁有些啞然。
被搶了雞腿的少年抿抿唇。
半晌,他伸手將地上的小團子抱起來,掂了掂手上輕飄飄的重量,對小團子微笑,“還想不想吃肉肉?”
食物對長期饑餓的小團子來說吸引力實在太大了。
司越幾乎是想也不想就點頭,“想!”
“小團子想吃就叫哥哥。”少年說,“聽哥哥的話,給團子吃肉肉。”
聽哥哥的話,就能吃肉肉。
司越似懂非懂,歪著小腦袋,看了少年一會兒,才道,“我是哥哥的寶貝嗎?”
丫鬟小廝們都說司卿是王妃和爹爹的寶貝,所以司卿可以吃得很飽,丫鬟小廝都不會欺負司卿,還會陪司卿玩,他還要給司卿當小馬駒。
哥哥抱他,還要給他吃肉肉,是想讓他當他的寶貝嗎?
司越突然覺得有點開心:他也可以當寶貝啊。
他眼睛亮亮的看著少年。
少年聞言一愣,隨即露出笑容,“好,以後小團子就是哥哥的寶貝。”
那一年。
他們一個五歲,一個十一歲,因為刹那的心軟,從此糾纏。
……
自從認識了個小哥哥,司越就開始漸漸明白他以前想不通的各種問題。
小哥哥的名字叫秦靳淵,懂得很多很多東西,小哥哥經常給他講故事,教他黑白是非,教他禮義廉恥,教他識字明理。
當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後,司越就不再懵懂無知了。
他知道了外室子、狐狸精、下賤胚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知道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討厭他,欺負他;
他知道了那些原本屬於他的飯菜和用度,被丫鬟小廝享受了,是對他這個主子的不敬;
他知道了什麼叫做尊嚴和恥辱。
那群乞丐哥哥告訴他,讓他想辦法告訴爹爹他的處境,讓爹爹給他做主,就算王妃和祖父祖母不喜歡他,但也輪不到王府中的丫鬟小廝欺負他。
司越想了想,並沒有這樣做。
因為他覺得爹爹救不了他,雖然他很喜歡爹爹,但爹爹似乎並不強大,爹爹保護不了他,他去找爹爹的結果,很可能會像以前一樣,事後被收拾得更慘。
但他也不想再餓肚子了,不想再吃冷饅頭,不想再喝那些丫鬟小廝吃剩下的菜湯。
他更加不想給司卿當小馬駒騎了。小哥哥告訴他,那是不對的,他是人,不是馬,彆人讓他當馬騎,比讓他餓肚子更加壞。
司越對這話並不是特彆明白,不知道人和馬有什麼區彆,但他知道,他給人當小馬駒騎,小哥哥會不開心。
他不想讓小哥哥不開心,他是小哥哥的寶貝,寶貝是會討人開心的,就像司卿總能讓王妃很開心一樣。
小小的司越想,他要做點什麼。
於是。
他跑到自己經常翻找‘食物’的草叢裡,扒拉出幾根野草。
歪著腦袋回憶了一下自己以前就是吃過這種草草肚子痛痛的記憶,然後拿著野草跑進了伺候他的丫鬟和小廝房間裡,將草砸得碎碎的,塞進了房間裡的茶壺裡。
第二天,他院子裡的丫鬟小廝就全部‘生病’了。
沒有丫鬟小廝去門口,他拿到了廚房送來的飯菜,終於把肚子吃飽飽了。
司越摸著自己鼓鼓的肚皮,腦中突然想通一個問題:那些丫鬟小廝以前肯定也經常餓餓,才搶他的東西;他不想餓餓,就得搶他們的東西才是。
不對,那他們總是打他,讓他痛痛,又是為什麼呢?
難道是因為那些丫鬟小廝要把自己的痛痛傳給他?就像搶走他的飯菜讓他餓肚子一樣。
司越小小的腦袋努力思考。
但他年紀太小了,根本想不明白,但沒關係,他想明白了另一個道理,那就是:彆人怎麼對他,他就怎麼對彆人。
這應該就是禮尚往來吧?
小哥哥說,禮尚往來的意思就是,彆人對他笑,他也應該對彆人笑;彆人送他喜歡的東西,他也應該送彆人喜歡的禮物。
所以……
彆人讓他痛痛餓餓,他也應該讓彆人這樣,才是好團子,對不對?
年幼的司越將手上堅硬的石頭捏得粉碎,麵無表情的小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乾淨而純粹。
他的力氣突然變得好大,好大,這是他吃飽後發現的秘密。
力氣變大,那些丫鬟小廝就捉不到,打不著他了。
他可以把那些人給抓起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