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戲院小化妝室有個鐵架子搭建的陽台, 從那處下來，再走兩步便通往外麵的街道。
宋君問便是在那兒找到蘇緩緩的。
最可樂的是蘇緩緩正站在牆角，麵壁思過般的認真嘀咕。
“……太太, 小姐回來了，太太、夫人請用茶。”
宋君問站在那兒，越聽越覺可樂, 越看她這樣越覺可愛。好一會兒後才勉強穩了臉上的笑，握手成拳, 湊到唇邊輕咳了一聲權當提醒。
蘇緩緩一驚, 剛轉身便撞進宋君問滿眼的笑意裡。
雖然“你怎麼在這兒？！”幾字蘇緩緩沒說出口, 可她那張臉上卻已間接說明了一切。
大約是這副有些無措又要強裝鎮定的模樣太可樂, 所以宋君問不得不又低頭, 借著假咳強迫自己從她臉上移開眼，轉移笑意。
之後又重新抬頭看向蘇緩緩溫和開口，“你一個人在這兒練習？”
蘇緩緩瞪著他，見宋君問沒離開的意思，這才輕輕點了下頭。
沉默, 但顯得很乖巧。
宋君問見她這模樣，背在身後的雙手，拇指指腹不由摩挲了一下食指指側。好似在借著這個動作, 緩解自己想要輕撫蘇緩緩臉頰的欲|望。
頓了頓後才又輕聲開口說, “第一次登台表演, 所以緊張？”
蘇緩緩看著他, 又慢了幾拍後點點頭。
剛開始她並不覺得緊張的，畢竟她隻是個隻有兩句台詞的小角色而已。
可沒想到越臨近演出, 反而緊張了起來。
所以蘇緩緩才會換好衣服後，偷偷跑來這兒一個人認真練習。玫瑰是戲份比較重的演員, 有很多台詞得背，她就兩句，實在不好意思為這麼兩句去打擾到她。
因此趙豔雲來小化妝間的情景，便這樣錯過了。
隻是沒想到偷偷嘀咕的模樣，會被宋君問看了個正著。
真是……
一想到剛剛自己私下嘀咕的傻樣被對方看了個清楚，蘇緩緩便忍不住又偷偷的瞪了宋君問一眼。
臉上燒得很。
可惜她這副紅著臉氣鼓鼓的樣子，落在宋君問眼裡滿是可愛和歡喜。
至於她那點兒不痛不癢的瞪視，也不過是令人心裡發軟的嬌嗔罷了。
宋先生不僅不介意，甚至……還有些受用？
“一個人練習沒什麼效果的。”他暫收了臉上的笑。微微正色對蘇緩緩說，“找個人和你一起會好些。”
“……我就兩句台詞。”這個道理蘇緩緩不是不懂，隻是……不想麻煩彆人。
宋君問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後又衝她溫和開口，“沒關係，我陪你好了。”
頓了頓後見蘇緩緩看著自己的神情帶了點兒困惑，便又進一步開口解釋，“你覺得自己台詞少不好意思去麻煩外人，那我陪你好了。”
說到這兒宋君問又衝她微微一笑，“剛好我也沒什麼事，不用擔心耽誤我的時間。”
話題轉得巧妙自然，根本沒讓蘇緩緩的心思在“外人”兩字上停留片刻。
簡直就是在潛移默化的讓蘇緩緩習慣自己對她的親近。一點點的蠶食鯨吞，逐漸重新靠近他的小姑娘。
隻注意到最後一句話，確實沒留心那句“外人”的蘇緩緩想了想，覺得宋君問說得挺有道理。頓了頓後又重新看向他問，“真的不耽誤？”
她記得以前宋君問難得抽空陪自己看話劇什麼的，有一半的時間也多在包廂隔壁的小會議室，和一些商人大亨說著生意上的事。
宋君問聽她這樣問笑容又深了一些，又頷首後靜靜看著蘇緩緩又開口，“真的不會。”
……行吧。
蘇緩緩現在也找不到其他人和自己練習，既然宋君問自己都送上門了……
她又抬眼看了看他這才慢慢點了點頭，“那……麻煩宋先生了。”
“不麻煩。”宋君問背著雙手，笑吟吟的站在蘇緩緩麵前。
頓了頓後見麵前的小姑娘沒反應，便出聲委婉的提醒了一句，“我準備好了。”
蘇緩緩恍然回神，連連點頭後這才抿了下唇，將剛才對著牆壁念過好多次的台詞，現在又對著宋君問這堵“人牆”再念一遍，““太太，小姐回來了、太太夫人請用茶’。”
宋君問見她雖說抬著頭看似在看著自己說話，實際上眼皮子微耷拉著，一副小和尚胡亂念經的架勢。
禁不住又笑了下正色開口，“你得看著我說才行。”
這個道理她當然知道啦！但……
蘇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宋君問，又飛快的將兩句台詞乾巴巴的念了一遍。
完事後還微睜大了眼和宋君問對視，好似在借此證明自己並沒有緊張一樣。
但這個樣子，卻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所以宋君問在和她對視幾秒後，笑了笑又柔聲開口，“緩緩看著我緊張？”
蘇緩緩怔了一下，盯著宋君問眨眨眼回答，“……我不緊張。”
“哦？”宋君問輕挑了下眉峰，視線慢吞吞的在她那張乾淨剔透的臉上轉悠了兩圈後，這才背著手慢條斯理的又朝蘇緩緩跨了半步。
惹得蘇緩緩一驚，下意識後退貼在牆上後。才站在那兒特彆斯文的輕聲開口，“那你再說一次剛剛的台詞？”
“……我不緊張。”蘇緩緩背貼在牆上，瞪著宋君問重複了一遍。
臉上有些小倔強。
宋君問低笑了一聲，又背著手退回剛才的位置，重新和蘇緩緩拉出距離後。在她暗鬆了口氣時篤定開口。
“你緊張。”
……好吧，她是緊張。
蘇緩緩語塞，雖不服氣想反駁，但張口後又覺得沒什麼好強辯的，便又重新閉上嘴，乾脆氣鼓鼓的站在宋君問麵前，一副獨自倔強的小模樣。
這模樣看得宋君問就是忍不住想笑。
但看她這模樣心裡也明白，再逗下去已經炸毛的小姑娘，估計下一秒真要著急咬人了。便又更緩了語氣，主動討好開口，“緊張沒關係，我以前也緊張過，多練習幾次就好了。”
這話一出口立刻惹得蘇緩緩重新抬頭看向他，有些驚異，“你也緊張過？”
“當然了。”宋君問點點頭。
蘇緩緩見狀又了然的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是呀，宋先生小時候肯定也緊張過嘛。”
“小。時。候。”宋君問將這三字咬得又輕又脆，依舊笑吟吟的看著蘇緩緩說，“其實我覺得我現在也很年輕。”
“咦？！”蘇緩緩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擺手，急急解釋，“我不是說宋先生您年紀大，我是說……你很小的時候肯定也緊張過。沒有說您年紀大的意思。您彆誤會。”
一口一個“您”，一口一個“年紀大”，讓遇事向來從容，鮮少被激的宋先生……有那麼一點點被緩緩的話給噎到。
半響後才笑著打斷她堪稱越描越黑的解釋。
“嗯，我明白了，緩緩你放心，我沒誤會。但……”他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看著蘇緩緩又說，“你再這樣解釋下去，我可能就真的會誤會了。”
蘇緩緩聽了趕緊閉嘴，瞅著宋君問眨了眨眼。
頗為無辜的小模樣，卻讓宋君問一時間感到好氣又好笑。
實在拿她不知道怎麼辦，最後化為無奈的輕歎。偏偏見她這副“說錯話，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模樣，又很是不忍。還得自己找個話題來轉移此刻的沉默。
宋先生……心情又苦又喜，實在無法細說個中滋味。
“其實也不僅僅是小時候。”他想了想開口。話音剛落後便見蘇緩緩重新抬頭看著自己，見她眼帶詢問便又笑了笑補充，“我這個年紀也為一件事緊張過許久。”
“……那對宋先生您來說，一定是很要緊的事了。”蘇緩緩差點就問宋君問“什麼事？”，但話到嘴邊才又想起她和他現在也並沒那麼熟。
隻是……這幾次宋君問對自己的熟絡，竟讓她在剛才差點就忘記了兩人應該具有的“距離”。
慢了一拍終於想起，才在話即將出口時轉了個彎。
“是呀……確實是很要緊的事。”宋君問見蘇緩緩沒問“是什麼事”有些失望，但頓了頓後又補充了一句說，“下次有機會再跟緩緩你說是什麼事。”
這話出口後又惹得蘇緩緩有些驚異的抬頭看向他，麵上表情似在說“為什麼要告訴她？”一樣。
但宋君問隻回以一笑，話題一轉便說，“我們繼續練習吧？”
這話出口便引開了她的注意力。蘇緩緩點點頭後深吸一口氣，抬頭直視宋君問繼續她剛才的練習。
比起先前竟自然了許多。
反倒是宋君問，看著麵前的蘇緩緩，微微有些走神。
上一次很緊張，是麵前的人著一身婚紗，緩緩朝自己走來時的那一刻。
宋君問至今都記得清楚。
他記得自己站在那兒，光從教堂高處灑落，灑在蘇緩緩的身上，讓她像批了一層薄薄的紗。
純淨得不像是這個世間存在的精靈一般。
而那時，她正緩緩走向自己，即將成為自己的妻，攜手共度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