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卅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他麵色消極慘淡,已經做好回去要受重罰的準備了,但再想想,能保住一條命已經不錯,他本身就是鬼,若再死了,便死無可死,隻能魂魄四散,流落混沌蠻荒之地,淒慘到無以複加。
一行人半是逃命地走了大半天,途中任誰也辨不清方向,隻有周卅一直在指路。
眾人誰都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不是正確的路,彆無選擇,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直到有人小聲喊起來。
“前邊,好像有人!”
說話的是蔣思因,但他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裡有語法錯誤。
這裡哪來的人?有的也多是鬼,但總不能說“前邊有鬼”吧,畢竟現在跟自己同行的也有鬼,好像顯得很不禮貌。
就在他有些思維淩亂之際,周卅的聲音也響起來。
“太好了,終於到奈河了,我們果然沒走錯!”
過了奈河,意味著他們就遠離混沌,來到陰間的地界了。
但周卅隨即又咦了一聲。
“不對!”
“怎麼了?”何疏問道。
他對這裡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夢裡他好似曾坐在河邊石頭上,與某人說話。
畫麵一閃而過,恍如流水浣紗,霧裡看花,很快被何疏拋諸腦後。
周卅麵色凝重:“這裡本來沒有這麼多人的。”
法鏡?
眾人展目望去,果然看見河邊立著塊一人半高的石頭,一麵削平,光滑如鏡,幽光浮現,熒火飛舞,若藍似綠,周圍遊蕩的孤魂新鬼,都不由自主受其吸引,朝鏡子走去。
奈河對麵,燈光點點,隱約還能看見屋舍起伏,比這邊的冷清寂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所以許多鬼都爭相恐後想往河對岸去,但他們得先照了鏡子,獲準過橋,才能抵達對岸。鏡子旁邊還有個守鏡人,一旦有鬼想插隊,就會被他揮舞鞭子趕走,有些凶神惡煞想破壞隊形秩序的,還會被一鞭子抽到河裡去,直接就浮不起來了。
有了這些前車之鑒,其他人都得老老實實排隊,那隊伍從鏡子前蜿蜒排到何疏他們這裡來,起碼有幾百米,蔚為壯觀。
蔣思因從小到大,影視劇或裡描繪的陰間場景看得多了,哪裡見過真正的陰間?
彆說蔣思因他們了,就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也沒那機會,此時個個見狀都看得目不轉睛。
奈溫忍不住低聲問:“世上信仰眾多,不說東西方了,就連東南亞各地的信仰也不一樣,難道他們死了,個個都會來到這裡嗎?”
到底是降頭師,跟蔣思因這些看熱鬨的普通人不一樣,他一問就問出了些東西來。
周卅正皺著眉頭四處觀察,根本沒閒心跟他解釋,何疏倒是從廣寒那裡知道一些。
“一般來說,各有管轄,但你如果在當地死了,去的自然也是當地的管轄,一般會視情況移交,比如罪大惡極,對方又有要求,有些沒有建立移交機製的,就在當地處理了。總的來說,跟陽間差不多,都是辦事機構,在製度成熟之後,大差不差。”
奈溫:“那鏡子叫什麼?”
何疏:“那叫法鏡,也叫人鏡。人鏡照形,可以照出生平事跡,作為劃分善惡的依據之一,但是對於生前意誌堅定的人來說,這麵鏡子也非萬能,隻能做初步篩選。”
奈溫若有所思:“那非本地之人,也能去照?”
何疏:“自然是可以的,法鏡法天地,照世間萬物,生死輪回。”
蔣思因:“活人也能照?”
看他樣子,居然還躍躍欲試。
何疏攤手:“聽說可以,但我也沒試過。”
畢竟有哪個活人閒得發慌跑到下麵來跟鬼搶著照法鏡的?隻怕嚇都嚇死了吧。
何疏見周卅遲遲不吭聲,就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周卅緩緩道:“法鏡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應該在河對岸,我看對麵的燈好像少了很多,守鏡人也不是原來那個,等我喊他來問問。”
他語氣裡憂慮重重,好似有什麼未竟之語,不方便對他們說。
“何哥,勞煩你,跟我到守鏡人那裡,
我去問問。”
何疏自然答應一聲,他也看出這裡情形有點古怪,跟廣寒描述的不太一樣。
周卅轉頭對陸瑉和黃鬆道:“你們倆也去排隊,照了法鏡才能過河,以你們的資質,恐怕需要先在對岸找個地方住下,繼續排隊,等十天半月之後點到名字,再去殿前報道。”
小田忍不住問:“那我們呢?”
何疏:“你們在原地等我,不要亂跑。”
他又看了奈溫法師一眼:“奈溫先生,現在我們同在一條船,希望你能明白,他們出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的,最有希望帶你們離開的,不是你那些同伴,而是我。”
這話裡暗含警告,何疏知道對方能聽懂。
奈溫冷哼一聲,似乎不想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又說不出反駁的話,索性扭開頭。何疏跟著周卅走向法鏡。
他發現排隊的人,哦不,是鬼,大多不是想象中的神情麻木,而是帶著些許生動,與活人無異,隻是麵色稍顯慘白,像抹了一層厚厚的粉,又像戴了個麵具,才會乍看起來呆板木訥。
這些鬼與人一樣,形形色色,性格各異,生前經曆各有不同,有些一眼就能看出來,衣著光鮮的,肯定家境不錯,神情沮喪低落的,很可能是輕生而亡。
許多人簇擁在一塊,亂糟糟的,越靠近法鏡,隊伍秩序就越好,因為有人在監督,但離法鏡越遠的,秩序就越差。
陸瑉跟黃鬆在隊尾排上,但很快又來了幾個凶神惡煞的人,插到他們前頭去。
兩人麵麵相覷,黃鬆視而不見,繼續低下頭,陸瑉卻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氣。
小田見了,悄聲對陸瑉道:“前麵被插隊的肯定有人不滿,等他們發作吧,你彆去出頭了。”
她跟陸瑉雖然人鬼有彆,但畢竟大家一起走了這麼一段路,也算有緣,加上陸瑉文雅秀氣,有彆於一般鬼類,又是女孩子,小田自然而然生出些親近來。
陸瑉衝她感謝笑笑:“我知道,謝謝你,妹子,我這一路都沒機會問,你叫什麼?”
小田:“我叫田茵,你喊我小田就行了。陸瑉姐,我有個問題挺好奇的,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陸瑉:“你想問我怎麼死的?”
小田忙道:“不是不是,我想知道人的魂魄離體,是什麼樣一種感覺?沒法呼吸,嗯……我想象不來,難受嗎?”
陸瑉:“生老病死,人總有這麼一遭,我說不好,不過人生美好,你還是好好活著,彆輕易放棄,有什麼困難,努力克服一下,過了那個坎,就又是海闊天空了。”
她諄諄善誘,小田卻聽得有些難過,心說這位姐姐,可能就是一時想不開走了岔路,可惜人生隻有一次,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由始至終,黃鬆始終沒抬過頭。
大家都覺得他太陰鬱,加上他形容狼狽詭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生前乾過什麼不好的事情。
像蔣思因就沒少跟小田竊竊私語,覺得黃鬆生前可能是個搶劫犯之類的,說不定還沾過人命官司。
他此刻遊離在人群之外,格格不入。
旁人怎麼看他,他似也並不在意,隻是抬頭遙遙看一眼法鏡,麵色微露迷茫。
何疏跟周卅走到隊伍前列,不少人以為他們也是在插隊的,表情頓時不太友好。
幾個凶神惡煞人高馬大的圍過來,語帶威脅。
“想乾什麼,做人不好好做,當鬼了也想插隊?!”
鬼魂的陰寒之氣撲麵而來,換個普通人,估計都立不住。
為首的鬼用鼻子湊近何疏的方向嗅了嗅,忽然露出不一樣的神情。
“你身上有活人氣息,你是人?!”
“什麼,這家夥不是鬼?!”
“有活人?!”
霎時間,周圍的鬼聞訊而來,將何疏跟周卅圍了個水泄不通。
鬼氣陰森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何疏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