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這樣說了,其他人也沒有異議。
錢八十跟周卅走前麵,小田蔣思因走中間,黃鬆獨自在後麵。
這條河乍看不寬,一眼能看見對岸掛在河邊的紙糊燈籠,但人走上去才知道,遠遠沒有肉眼看見的那樣幾步路就到了。
小田隻覺這座竹橋也忽然變得很長,竹橋在河水衝擊下搖搖晃晃,人也跟著立足不穩,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翻入河裡去。
她露出畏懼的神色,腳步越發慢了,幾乎不敢走。
“沒事。”蔣思因主動握住她的手。“跟著我就行。”
錢八十的聲音從前邊傳來。
“你見它短,它就短,你覺得它長,它就長,你心不穩,它就會晃,你問心無愧,它就穩如磐石。”
“冤孽如山者,舊仇如海者,河水會翻湧不休,河中累世冤魂會受其吸引,將過橋者卷入河底,成為生生世世隻能在奈河沉浮的亡魂之一,現在這河已經算平靜了,可見你們平時有些小奸小惡,或者小過錯,也不妨礙本身的德行。”周卅也如是道。
小田忍不住想,可黃鬆生前做了那樣的事,身敗名裂,怎麼還能算小奸小惡呢?難道因為他在生前已經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被他猥褻的學生也沒死,就能算是抵消罪過了?
但兩名鬼差這樣一說,她的恐懼感的確減少許多。
小田閉了閉眼,再睜開,發現竹橋果然沒有剛才看見那樣一眼望不到儘頭的絕望感了。
錢八十跟周卅是走慣了的,兩人腳程又輕又快,小田和蔣思因則走得很慢,畢竟他們這輩子也沒過這種體驗,以後還陽之後給彆人說自己去陰間周遊一圈,還被鬼差帶著過了奈河,彆人肯定都不會相信。
至於最後的黃鬆,小田走得慢,他自然也快不了。
但他也沒催促,就慢吞吞跟著兩人在後邊騰挪。
小田心中對他始終有點膈應,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這一眼,卻讓她怔住了。
黃鬆雖然沒有催促他們,也緩緩在走,但他走得卻極為平穩,好像不是在走搖晃的竹橋,而是瀝青鋪就的水泥地。
小田感覺到的晃,他卻連身形都沒動一下。
見小田回頭看他,黃鬆討好笑笑,主動停住腳步,以示跟他們保持距離。
對方如此自覺,小田並沒有感到滿意,反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何疏跟陸瑉奈溫站在河邊,看著五人身影遠去。
他們還要等錢八十折返回來帶他們,這一時半會幾分鐘內顯然不可能完成,奈溫索性盤腿坐下,閉目養神。
一條蛇從他袖口鑽出,又盤在他手腕上,如一隻手鐲。
何疏想起之前鳳鳳說過約翰一行裡有人會操蛇驅獸,想必就是這奈溫了。
想及鳳鳳,他就忍不住低頭去看掌心。
被廣寒點上去的血珠子依舊凝固不化,沒有任何變化。
這也許是好事。
沒有廣寒在身邊,肯定是不習慣的,但他不能在蔣思因他們麵前表現出來,否則本來就害怕的他們,肯定會更加害怕。
果不其然,何疏發現自己隻要遇事有條不紊,蔣思因跟小田就不會有太多不安,奈溫顧忌頗多,也不敢隨隨便便打壞主意,團隊自然而然穩定很多。
“何哥,”陸瑉忽然開口,她聽見小田這麼喊何疏,便也跟著喊。“神鏡會在鬼城裡嗎?”
何疏:“神鏡不在鬼城裡,我聽說是在第一殿門口。”
凡過河者,現在鬼城等候叫號,排到的鬼才會被引導去第一殿照神鏡,過了神鏡,才能安排下一步,這都是有流程的。
“怎麼,你怕照神鏡嗎?”何疏冷不丁反問。
“沒有,我隻是不想那麼快往生,剛剛經曆人世變幻,我覺得,能在鬼城多待一段時間也不錯。”陸瑉道。
何疏道:“放心吧,現在名額少,不是你想要選什麼就能選什麼,有些人,呃,有些鬼在鬼城待了幾百年都沒等到名額,也是有的。”
往生投胎固然是許多鬼夢寐以求的,畢竟人世繁華,生活多姿多彩,而鬼城縱然因為千百年來經營,也有些陽間繁榮的味道,但終究是比不上陽間的,想想在躺椅上曬太陽這種活人再普通不過,甚至談不上享受的行為,對鬼來說卻是一種奢望。
有些鬼初來乍到也跟陸瑉一樣,覺得鬼比人好,但隻要再過幾年幾十年,想法就會發生變化,到時候卻未必有他們的名額位置。
陸瑉恭維一句:“多謝何哥,你知道得真多。”
何疏:“不瞞你說,我也是頭一回來這。”
關於此間的許多事情,有些是廣寒說的,鳳鳳從旁補充,有些則是胡老三給他講的,拚拚湊湊起來,何疏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錢八十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視野之內。
“久等了!”
他回程走得比去時還輕快,幾乎腳不沾地,有點淩波微步的意思了。
“辛苦錢哥多跑一趟了。”何疏客氣道。
“不辛苦不辛苦,咱們遇到算是有緣!”錢八十咧開嘴,慘白的臉笑起來有點恐怖,不過看久了也就習慣了。“走吧表哥,還是我帶路,你跟在我後頭就行。”
再看陸瑉跟奈溫,語氣明顯就是公事公辦了。
“你們倆也跟上,在橋上彆東張西望,也彆搖晃身體,一會兒掉下去了,彆說我沒警告你們!”
何疏嘴角抽搐:“……你叫我什麼?”
錢八十理所當然:“表哥啊,我看小蔣他們都那麼喊你,入鄉隨俗嘛!”
神特麼入鄉隨俗!
事實證明,鬼也會趨炎附勢,見人下菜碟的,這不錢八十身上就體現得淋漓儘致。
奈溫默默起身,撣去衣塵,跟在後麵。
他差不多已經認清現實,知道自己在這裡寸步難行,想要出去隻能依靠鬼差,而現在鬼差跟何疏關係明顯更好,萬一何疏記仇讓他們把奈溫留下,那降頭師非法越境就要變成陰陽相隔了。
他麵上不顯,心裡卻很忐忑。
果不其然,何疏沒有急著跟錢八十走。
“錢哥,等等。”
“表哥,你喊我八十就行了,不用那麼客氣。”
“……好的八十,這位奈溫法師,本來不是我們中國人,他是為了追殺蔣思因,非法入境,才流落至此,說起來,我們會誤闖陰間,也跟他們有關係。”
“何先生,我沒有追殺你們!我隻是想幫雇主拿回屬於他的東西!”奈溫忍不住辯解。
這個降頭師一開始多麼高傲,連句話都不肯多說,也不把雇傭兵曼哥等人放在眼裡,現在卻需要低聲下氣解釋自己的意圖。
但何疏不吃他這一套。
“你用降頭術幫他拿回前世的東西?”
也許是何疏臉上的嘲諷意味過於濃厚,奈溫又深知自己現在勢單力薄,隻好選擇坦白從寬。
“何先生,如果我告訴你一些事情,可以換取你的諒解嗎?”
“你說說看。”
“其實我跟劄合兩人,一開始並不想跟著約翰跨越千山萬水過來的。那時候我正在練一門很要緊的降頭術,原本是片刻不能離開密室的,但我突然收到祖師天神的指示。”
“祖師天神?”
“是的,就像你們中國人崇拜玉帝或觀音,我們降頭師,自然也有自己的祖師天神,他以無上遙遠的傳音與我對話,指示我迎接即將遠道而來的客人上門拜訪,並接受他的雇傭,陪他走一趟中國雲南的追龍山,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何疏狐疑:“你怎麼確定那就是你們的天神,而不是彆人假冒的?”
奈溫:“因為我從很多年前開始修煉降頭術,就曾經與這個聲音接觸過,當時他所說的話,沒有不一一應驗在我身上的,我師父說過,那就是祖師,我們黑衣降頭師所尊崇的,第一位黑衣降頭師。”
何疏:“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