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這河……?!”
錢八十極度震驚的半截話在耳邊炸開,隨即又被狂瀾淹沒。
何疏隻覺整個人腳下懸空,瞬間被冰冷河水覆蓋,水中立刻伸來千萬隻手,拉扯著他要往更深處沉下去。
奈河肯定出了什麼變故,這變故連陰差令牌都壓製不住!
何疏來不及多想,從身上摸出羅盤和朱砂筆。
朱砂已經在落水的時候不知去向,朱砂筆也完全浸濕了。
但奇怪的是他在水中竟沒有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甚至還能睜開眼。
隻是整個人虛懸漂浮,衣服都被水流鼓脹,跟真正在水中無異。
入目是黑黝黝的視野。
不,也不完全是漆黑的,依稀還能看見一些!
千萬隻手從他下麵伸出來,水草一般往上招搖掏弄,好像要拉住什麼救命稻草,殊為瘮人。
而在他前麵不遠處,奈溫和錢八十在拚命掙紮——鬼差陰牌可能在落水中丟失了,沒了令牌的鬼差也與尋常鬼怪無異。
不過錢八十好歹還有隨身勾魂鐵鏈,他自己能當鬼差,必定也是前生孽障清完的了,不算太狼狽。
而奈溫原本就陰沉,他平時也許能令活人退避三舍,但到了陰間,他這樣的氣息卻正是鬼怪們最喜歡的,甚至將他當作同類,紛紛上前攀附,他的四肢很快就被鬼手纏繞,即便用儘全力,還是在漸漸往下沉。
好像還有一個。
何疏左右四顧,終於看見陸瑉。
他對這個年輕女人的印象一直有些怪。
說不上來的怪。
按理說,陸瑉文靜清秀有禮貌,法鏡裡照出來的過往,也是她捐助學校的善事。
如無意外,這樣的人,在照過神鏡與孽鏡之後,憑借生前表現,應該能夠得到較好的待遇。
但是現在,陸瑉的處境遠比奈溫和錢八十還要慘烈。
骷髏頭與鬼手從四麵八方趕來,如吸血水蛭聞見血液的香氣,千萬道黑影撲向陸瑉,拚命啃噬著她身上的每一處肌膚。
從皮肉到血,再到骨頭,那就像一道道煎炸香酥的美味,讓河中萬鬼欲罷不能。
有了這樣一個存在,不說何疏,連帶錢八十和奈溫對惡鬼的吸引力都大大降低了。
陸瑉發出極為慘烈的哀鳴。
如同地獄深處呐喊的呼救,令任何一個良心未泯的人都動容。
“救我,救救我……好疼,好疼啊……”
即便她有問題,也該在神鏡孽鏡麵前受審,而不是落到這個下場。
心念電轉,何疏朝她遊去。
眾鬼似乎察覺他的意圖,紛紛回頭將他攔住。
一隻軟綿綿的手抓住何疏手腕,卻如冰寒烙鐵,禁錮得他動彈不得。
何疏早有準備,捏訣念咒。
“破!”
那手應聲而碎,伴隨著一聲模糊的哀嚎,像有個不甘的靈魂千百年在河中沉浮尋找替身最終卻不得不失敗消失,徹底灰飛煙滅,從此不再在這世間留存任何一點痕跡。
廣寒曾經對他說過,奈河裡住著千萬亡魂,他們有些心有執念不願往生,有些則是罪孽深重鬼神不收,每個鬼的經曆都足以寫成一本書,說到底源於不甘二字,如果有朝一日河水乾涸,這些怨念氣息凝聚起來,隻怕能直衝雲霄撼動天地山河。
一隻手消失,很快又有另外的手纏上來,左右兩邊扳住他的肩膀,輕柔話語在耳畔響起。
“你為什麼想幫她?她這樣的人,哪裡值得同情?”
陸瑉這樣的人?
她是什麼樣的人?
仿佛為了回應何疏無聲的疑問,他們麵前波光瀲灩,黯淡河水忽然泛起光影。
陸瑉出生在一個小鄉村,偏遠落後,家裡供不起她上學,她就憑借自己毅力,每天走上幾裡路,風雨無阻去學校,終於感動學校老師,學校出麵免除她的學雜費,陸瑉也很出息,努力從小山村掙紮著闖出去,最後上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
大學畢業後,她通過優秀的表現進入政府部門,並一步步晉升,成為部門中手握實權的主管。
但她的晉升過程並不光彩,為了往上爬,出身寒微的她需要付出比彆人更大的代價,包括美貌,身體,乃至利用職權進行背地裡的交易,為某些人提供方便,而那些人投桃報李,則送給她更大的成績,讓她能夠更順利的往上升。
當地一家企業瀕臨倒閉,員工多月沒有工資,嗷嗷待哺,她作為安置費的經手人,並沒有將錢如數發放下去,而是直接轉入與之有利益關聯的企業,美其名曰支持企業開發建設,最終導致這些拿不到錢的人,在絕望中選擇自殺,或報複社會。那些去報複社會的人,又給更多人造成巨大的痛苦。
“我還記得,那天是七月三號,姥姥生日,我下班回家,想去給她買一束花。我剛畢業工作,錢不多,可我從小是跟著姥姥長大的,我可愛她了,除了花,我還訂了個蛋糕……”
悠悠的聲音響起,陰森中隱約可辨年紀並不大。
“從花店出來,馬路對麵就是蛋糕店,我站在斑馬線,興衝衝等著倒計時過去,綠燈亮起,跟許多人一起走過去。”
“可我沒走到馬路對麵,我被撞飛了。身體飛起來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袋落地,全身哪哪都疼,我還沒馬上斷氣,心裡就想著,我的花肯定散了,蛋糕還沒拿到,姥姥還等我回家呢……”
河水依舊翻湧,陸瑉還在痛苦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