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儘頭,九幽通明。
漩渦卷起的狂沙正在一點點收縮,想要從外麵進來的人,幾乎立刻就會被風沙撕成碎片。
饒是神魔來此,也莫能例外。
這是千百年來陰陽兩界交合處,各種氣場揉碎交雜形成的奇特現象。
廣寒之所以無事,是因為他手裡有神鏡殘片,加上吸收黑龍天狼兩道神魂,早已今非昔比。
而他懷裡的青年,殘魂未消,餘魄猶存,已是不入三界跳出五行的狀態,很快就會徹底消散,與光同塵。
“我要講的這個故事,是我生前路過黃河時,在黃河邊遇到的。”
廣寒悠悠開口,聲音異乎尋常的平靜。
身上血汙塵土,激戰落下的傷勢,似與他全然無關。
“有個男人,跟著逃荒的隊伍出來,跟他一起的,還有妻子,女兒,兒子。當時連年天災,許多人活不下去,隻能放棄自己耕種的土地,混在流民隊伍裡,去彆的地方找找活路。但是沒有,到處都是饑荒,很快連樹皮草根都挖斷,隻能吃觀音土。你知道觀音土是什麼嗎?”
青年的手指微微一動。
廣寒居然看懂了,對方意思是不知道。
他就解釋道:“這是一種混在岩石夾層的土,下雨時,水留在岩石夾縫裡,有太陽時也不容易被曬乾,就慢慢使附近土層都變軟,這種土能吃,不致命,但無法消化排解出身體,久而久之就會腹脹而死。但,天災之年,飽死總比餓死好,所以許多人明知會死,仍會前仆後繼去吃那觀音土,直到活活脹死為止。”x-s-6-3-5.
青年嘴唇闔動,輕聲道:“易子而食。”
廣寒:“對,不想飽死的,就盯上人肉。不敢吃自己孩子的,就跟彆人交換孩子吃,但有些孩子實在瘦骨嶙峋,沒人肯換,就隻能自己吃。”
青年歎了口氣。
這種事,曆朝曆代,從來就不少見,天下眾生,過得好的,始終是很小一部分人,而絕大部分,都是受苦的。
哪怕豐年也頂多吃個飽,可要是不幸遇上皇帝抽風,糧食歉收,又或者自己家裡有人重病,這抓藥的錢,都足夠壓垮一家人。
生而為人,諸多苦難,這些苦難無不考驗人心與人性。
“這男人就想拿妻子換糧食,但他妻子太瘦了,人牙子也不要,他隻好與彆人交換,再把換來的彆人妻子吃了。架鍋生火都沒力氣,隻能讓兒子幫忙,父子兩人就這樣,找個偏僻角落,把水燒開了。”
講到這裡,廣寒停了一下。
“接下來,你能猜到發生什麼嗎?”
他幾乎從沒給彆人講過故事,語言貧瘠拙劣不說,還無師自通學會賣關子,但無非也是為了讓青年清醒互動罷了。
“男人後悔了?”
青年不出意外,猜錯了。
廣寒道:“水燒開之後,男人第一個煮的,不是被五花大綁換來的女人,而是他的兒子。”
青年啊了一聲,麵露詫異。
這個答案當真是出乎意料,怎麼都想不到。
“為什麼?”
“因為兒子還有力氣幫他生火架鍋,如果兒子也餓了,下一個肯定會選老父親來吃,父親為了自己活命,索性先下手為強。至於那個被換來的女人,她被綁著,也沒力氣跑。”
廣寒用平淡的語氣,說出瘮人的故事。
“他將兒子煮熟之後,就逼女兒來吃,女兒不肯吃,就把肉塞到她嘴裡,為的是不讓女兒餓死。”
青年:“……他連兒子的命都不要,想必也不是愛惜女兒的人。”
廣寒:“是的,他吃飽喝足之後,就把女兒賣給人牙子,換了一小袋糧食,又帶著換來的女人往南方走。”
青年:“後來呢?”
廣寒:“我沒有再跟著他們了。”
後來,他們可能會在糧食吃完之前僥幸進入一個沒有鬨災荒的城鎮,那樣女人可能會被他繼續轉手賣掉,但那樣女人的命好歹也能保住;但男人也可能在糧食吃完之後還一籌莫展,那樣女人也隻能成為新的兩腳羊。
悲劇發生與否,隻能看天。
但亂世之中,這樣的事情又何止一出?
廣寒如果想救下女人,當然可以,他甚至可以在男人煮子之前就先把人救下。
可他當時帶的口糧也隻有一個人的,多救下一個人,就意味著自己也可能活不成。
當一次次這樣的人心抉擇在麵前上演,他隻能選擇袖手旁觀。
“我見到過許多這樣的人,哪怕平時再道貌岸然,慈悲為懷,隻要一場災難,就能讓他本性畢露。這樣的人,往往是天災人禍的幸存者,而那些講道德仁義,心慈手軟的,反倒死得最快。正因為自私的人太多,像你這樣的,簡直絕無僅有。”
廣寒望著懷裡的人。
從前他唯一的願望,就是活下去,為了這個願望,他可以背棄生父,轉頭朝廷的軍隊。x-s-6-3-5.
但那已經是許多年以前,十分遙遠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