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廖老夫人就要上京,這些時日侯姨娘和馮穠都日日捧著馮大太太,她喜歡看戲,自然就會陪著她,免得她自己一個人悶了。
戲還未開場,馮大太太和侯姨娘說著話,是馮穠東張西望先看見廖珩還有阿暖從樓梯道走過然後進入隔壁的隔壁的廂座的,她看見後,眼睛珠子都差點瞪出來,將唇瓣咬得快破皮之後就轉身眼圈紅紅的跟馮大太太告狀了。
馮穠道:“母親,表哥他,他竟然帶著那個女人來戲園子了!我聽說,他,他從來都不看戲不進戲園子的!”
被打斷話的馮大太太和侯姨娘都轉頭愕然得看向馮穠。
侯姨娘最是機靈,立即看了一眼廖氏,然後半嗔半嗬斥的對馮穠道:“阿穠,你咋咋呼呼的做什麼?你表哥做什麼自有他的道理,還未定親就摟著帶到戲園子的女人,能是個什麼好女人?說不得是有公事要談,帶了女人過來應酬也不一定。”
說著還瞅了瞅對麵。
對麵是繁花大飯店的老板蔣升帶著名伎千環正在跟淩氏影業的一個名導演朱成瑞還有紅星蕭玉如一起喝茶,正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就是把阿暖類比於名伎千環了。
馮大太太皺了皺眉,這對母女真是讓人心煩,好端端的看戲的好心情都給破壞了。
她倒是也想充一充姑媽的款,讓丫鬟去召了侄子和那女子過來說話 - 奈何她心裡很清楚侄子不會買她的賬,想到這裡,心情越發的不好了。
“咳,咳,”她拿著帕子捂著自己的嘴,咳了兩下,道,“阿穠,你姨娘說的是,你這個樣子,在我麵前也就罷了,你外祖母她,最是講規矩,你這樣咋咋呼呼的,怕是入不了她的眼。不管怎樣,彆人是彆人,你是你,你做好你自己也就行了。”
馮穠氣得咬了咬牙,侯姨娘怕她露出什麼行跡這個時候惹了廖氏的厭棄,拽了她到身邊,暗中捏了捏她,就對廖氏道:“太太說的可不是,這外麵的女人就是外麵的女人,和要娶回家的怎麼能相提並論?隻是......”
“隻是太太,我這些日子也暗中打聽了,聽說那雲暖的生母,雲處長前頭的鄉下老婆,原來家境也不算差,她有個弟弟還在廟街那邊開了個洋行.....”
“不過就是有點錢,也值當你去費心?”馮大太太不耐煩地打斷她道,“不過是被個小小處長棄了的下堂婦,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母親那裡我自然會跟她提上一提,隻是你也教教阿穠,彆讓她太過著於形色了。”
廖珩要娶誰,她倒是想插手,可是她除了在對著自己的丈夫會感情用事之外,她還沒蠢到去得罪自己強勢的侄子,最多表示關心點到為止罷了。
侯姨娘看著馮大太太惺惺作態的樣子,心中又是不忿又是不屑,但為了女兒的前程這個時候她也不敢惹廖氏不快,隻能忍著氣笑著應下了。
戲還未開場,馮大太太吃了兩塊點心喝了杯茶,心裡到底有點不爽快,便讓自己的貼身大丫鬟芽兒端了盤自家特地做了帶過來的薑汁南棗糕送去了隔壁。
廖珩看著那盤點心,問道:“你們太太自己過來的?”
芽兒畢恭畢敬答道:“回三爺的話,太太是和侯姨娘還有大小姐一起過來的,是大小姐剛剛看到三爺過來跟太太說了,太太便特地送了這棗糕過來,道這是嶺南的點心,想來三爺會喜歡。”
廖珩並不喜歡甜食,不過他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就打發她回去了。
這個插曲廖珩根本沒有當一回事 - 他連跟阿暖說上兩句馮大太太或者馮家的興趣都沒有,倒是阿暖瞅著那盤晶瑩剔透的薑汁南棗糕想到了什麼。
廖珩看她盯著南棗糕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道:“你喜歡這個?旁人送來的吃食還是不要碰,若是喜歡的話,改天我讓人做了給你送過去。”
阿暖半點沒覺得廖珩說他自己姑母送來的東西是“旁人送來的吃食”有什麼問題,她也沒想吃 - 雖然她聞著那久違但特彆熟悉的薑汁南棗味還是有點親切的。
她搖了搖頭,道:“這個,我也會做呢,小時候學過。三爺,我想借你的名義幫我請一個嶺南的教習和點心師傅,教我嶺南白話和做嶺南的點心,可以不?”
這樣她將來若是去南邊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白話了。
廖珩卻是誤會了,他聽了她這話隻覺得心頭一動,定定看了小姑娘好幾眼,然後聲音都不自覺的又軟上了幾分柔聲道:“好,我改天找了教習和師傅給你送過去。”
他隻當她是為了討自己祖母歡喜才要學這些 - 她願意為他做這些他當然很高興。
想到她曾多次問過見自己祖母需要準備些什麼,廖珩心中越發的柔軟,所以為了安撫小姑娘,他又補充道,“你不必擔心,我祖母是京城出身,她的官話說的很好。”
阿暖詫異的抬頭看他,立時便明白他是誤會了。
高位強勢的男人多是自大的,阿暖覺得沒有必要戳破損傷廖珩高貴的尊嚴,所以她對著他笑了笑,善意的沒有把這個誤會解開。
不過阿暖是個很認真儘責的小姑娘,她覺得自己欠廖珩的人情太多,所以之後在戲曲開場之前都是在細細的跟廖珩打聽著他祖母廖老夫人的喜好,廖珩自然是很高興她的用心,不過等他要回答阿暖之時卻發現 - 他是挺了解他祖母的心性行事,但對她的衣食住行的喜歡卻是半點不清楚。
好在有林滿在,每日裡板著臉隻能心中腹誹的林滿再一次成為萬能助手。
這一日第一場就是沈一臨的戲《玉堂春》。
《玉堂春》講的是三言兩拍《警世通言》裡的一個故事,名妓玉堂春與官家子相戀,分開後玉堂春落難被賣為妾,之後又被當家主母誣其殺夫,案子正好到了玉堂春當初的戀人現已為官的那位官家子手上,然後沉冤得雪後娶玉堂春為妻的故事。
這故事 - 阿暖她是個十分理智有邏輯的姑娘,雖然覺得這名妓遭遇真的可憐,卻沒辦法像其他人那般感同身受,融入進去,更沒辦法對那結局 - 最後為官的官家子娶了玉堂春為妻 - 產生感動和欣慰。
但她還是被沈一臨的唱腔給震住了。
不得不說沈一臨的嗓音和唱腔真的太好,幽咽婉囀,轉折多變,餘韻嫋嫋,唱音像多變的流水一般蜿蜒流轉,忽大忽小,但銜接間卻毫無突兀感,隻聽得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一開腔,原本“嗡嗡嗡”吵吵嚷嚷的戲院便立時靜了下來,哪怕阿暖並不怎麼喜歡那故事,也能完完全全感受到這位玉堂春姑娘的憂傷,悲哀,絕望和之後的欣喜和幸福。
對麵的千環和蕭玉如更是聽得淚水漣漣,似乎完全沉浸了進去。
廖珩不喜歡這戲,他看人比看戲多。不過他知道彆人都覺得好,看戲院坐台一片啜泣聲就知道。
他以為阿暖也會進入角色哭上一哭,可是他每次轉頭去看她,看見的都是她專注的看著沈一,臨滿臉欣賞和掘到金的歡喜表情 - 第一次也就罷了,第二次,第三次他便忍不住皺了眉,又看了一眼沈一臨那粉搽得根本完全看不出本來麵目,嫵媚猶如石膏像的名妓扮相......
他怎麼覺得她喜歡的不是這部戲,而是那個戲子呢?
廖珩欣賞不了沈一臨,卻也知道不少太太和大家小姐們卻對這種專會甩一甩水袖,扭一扭腰肢的名伶癡迷得很,什麼一擲千金,送定製戲袍,頭飾頭冠什麼的還是小的,私奔的案子他都見過不少。
他覺得沒事帶阿暖來看戲真不是什麼好主意,影響她正常眼光的培養。
第二場沈一臨休息,是沈一臨同一戲班另一主角的戲,雖然唱的也不錯,但珠玉在前,就顯得遜色多了,阿暖聽他轉音之時就總覺得差了點餘韻,便不太專心了。
大約也有不少其他人有類似的感受,不多時,便又有人往廖珩和阿暖的這個廂座包間送了帖子過來,卻正是對麵廂座包間的蔣升和導演朱成瑞,派來的人說朱導演想在今日戲曲後請廖珩留步,有事相商,什麼事那拜帖附上的信箋也簡單說了說。
廖珩皺眉,他看了一眼阿暖,那兩人一個帶著前為名伎現為舞女的千環,一個帶著電影紅星蕭玉如,還有個新加上的沈一臨......他並不願帶著阿暖去見他們,正待直接拒絕,旁邊阿暖卻低聲喚了聲“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