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回到陳家的第二日,堂妹雲萱便讓人送了信過來,道是想上門來探望她 - 雲老太太和柳氏拘雲萱拘得厲害,但卻不會限製她和阿暖親近,現在她們自己親近不了阿暖,卻不想斷了關係,便隻好從軟處下手,讓雲赫和雲萱來接近阿暖了。
雲萱要過來,阿暖才想起來之前讓阿碧去打探雲萱相看的人家的事,便召了阿碧問她打探得如何了。
阿碧道:“姑娘,我聽阿青說老太太給三姑娘相看了不少人家,但現在中意的主要有三戶人家,一個是我們延城的申家,相看的是他們家的三少爺,姑娘您可能還記得的。”
阿暖點頭,她當然記得,因為申家在延城也算是一個大家族了,申老太爺和申大老爺都是前朝舉子,在鄉裡極有聲望,不過申家的子弟卻都未曾入讀新學,都是申大老爺自己親自教的 –這位申三少爺阿暖也印象深刻,因為他小小年紀就喜歡穿著長衫搖著腦袋背之乎者也!那兩個圓溜溜的黑框眼鏡阿暖想忘記都難!
阿碧繼續道,“另外兩個就都是京城的了,這兩戶據說都是前朝的勳貴之家,但新政府之後就沒落了下來,家中也不願意讓子弟去新政府謀職,現在都是靠著些祖產過活,子弟中也並無出色之人,聽說給三姑娘說的那兩位公子,倒也沒什麼惡習,隻是一個整日裡喜歡吟詩作畫,唱戲玩曲,一個竟是整日裡喜歡念經拜佛,和些和尚道士們交往甚深。”
阿暖:……
“阿青有沒有說過,三姑娘是個什麼態度?”阿暖問道。
阿碧點頭,她道:“阿青說三姑娘對這幾家公子倒是沒什麼可說的,隻是這幾家都是舊式的大家族,為了凸顯他們對傳統的忠誠,吃飯還要媳婦站著給布菜,等服侍完了婆婆小姑才能用些剩飯剩菜。女兒家也是不給讀書的 –聽說這幾家這一輩的女孩兒還有裹腳的,所以三姑娘怕得很。”
阿暖歎氣,她母親開明 –其實那時雲老太爺和雲老太太都算開明,很會審時度勢,看他們送雲佰城去新式學堂,然後到京城上大學,及至自費留洋英國就知道了,所以她幼時讀書,雲萱都是跟著她一起的,後來也跟著上了新式學校 –如今卻要她過回舊式的生活,嫁去吃飯得站著給婆婆布菜女兒得裹腳的人家,的確是很殘忍。
雲萱是午後過來的,她送了阿暖一件自己做的襖褂襖裙,手工細致,繡紋精巧,想來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阿暖摸摸襖裙,再攥了攥雲萱的小手,心還是軟了軟,問道:“阿萱,你現在是有什麼打算?”
阿青是雲萱的貼身丫鬟,跟阿碧一樣,自小就是個機靈鬼,也對雲萱忠心耿耿,阿碧去找她打聽雲萱的親事,她能事無巨細說的這麼清楚,連雲萱心裡的想法都跟阿碧說了 –這不是雲萱許可甚至指使的都不可能。
不過雲萱現在的處境,阿暖並不介意她有這些小心思 –難道就認命由著雲老太太和她母親擺布嗎?
雲萱聽到阿暖的問話落下淚來,她道:“堂姐,祖母和母親說,新派人家都多妖,不可靠 –袁家就是最現成的例子,還有我們延城,很多出去外麵讀了大學或留了洋的男人都或毀了舊時的親事,或逼著原配離婚的。”
“祖母和母親都說,我出身也隻是一般,若是遇上個那樣的男人,一輩子也就毀了,還不若尋個穩妥的人家好好過日子。”
“可是……可是……”
雲萱死咬著唇也止不住不停往外冒的淚水,哽咽道,“可是,堂姐,我不介意尋個普通的人家好好過日子,我也沒奢望要嫁個什麼樣的好人家 –但至少也是個正常的人家吧,現在的生活我已經都快喘不過氣來,隻覺得就算是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若是嫁了之後日子要過得比這還難受,我為什麼還要嫁?”
她說著就把手翻過來,道,“堂姐,你看我的手,小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學什麼刺繡,現在好端端突然讓我學什麼刺繡,點燈熬油的逼我沒日沒夜的練習,說舊式人家看中這個,那個時候我手上每日裡都是腫著的,針刺得都麻木了……”
阿暖拉著她的手,看著她淚眼朦朧的樣子,心頭又是發酸又是發堵 –她隻覺得:雲老太太和二嬸可真下得了狠手啊!
實在不是阿暖以小人之心揣測,阿暖和雲老太太還有柳氏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對她們了解甚深。
雲老太太和柳氏並非頑固守舊之人,柳氏更是十分疼愛雲萱,自雲萱幼時起就不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現在就算是因著自己和雲琪的事,不喜新派學堂,不讓雲萱去讀女學也就算了,可這般苛刻的管教,然後還要特意挑選這樣的婚事,雲老太爺也半點不聞不問,實在不像是正常的行為。
阿暖很難不懷疑,她們這就是做給自己看的,賭的是自己對著雲萱放不下姐妹之情,做不到對她不聞不問。
於柳氏來說,脫了雲佰城,雲家其實也就是普通的鄉紳之家,二叔不過就是在家中打理一下祖產,以雲萱的出身,根本就嫁不了多好的人家 –脫開頑固守舊不談,雲老太太相看的那幾家其實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了,但若是自己看不下去她們這般嚴苛對待雲萱,將雲萱接到自己身邊,送她去讀書 –那對雲萱的將來可就不是一般的分彆了。
但阿暖聽雲萱說話,觀她神情語態,幾乎可以肯定雲萱對此事不知情的 –如此才更加真實,或者阿暖懷疑,自己不聞不問,她們說不定還真就這樣把雲萱給嫁了......
若不是阿暖了解柳氏,了解雲老太太和雲老太爺至深,根本不會懷疑他們這般苛待雲萱,目的不過就是為了喚起自己對雲萱的姐妹之情,或者把雲萱送到自己身邊 –雖然這個懷疑對雲萱不公平,太自私也太自以為是了些 –畢竟雲萱她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