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如今男主竟然這樣輕柔小心,讓她沒有後顧之憂的同時,感受著臉上如羽毛拂過的觸感,困意更加無法抵擋,顏芝儀不再抵抗周公的召喚,頭漸漸往後靠回床柱上,很快連呼吸都變得綿長悠遠了。
顏芝儀算是徹底安心了,陸時寒卻遇到了小問題,慢條斯理給她擦了小半刻鐘的臉,一低頭才發現清水已經被胭脂水粉染得汙濁,這讓他難免不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惱,早知如此該用木桶盛多一些水進來。一盆水彆說給他們兩人用,怕是給她一人洗臉都不夠。
陸時寒總擔心顏芝儀的臉還沒洗乾淨,否則怎會白淨無瑕到這種地步?
平生第一次慘遭滑鐵盧的陸狀元無力歎了口氣,內心已經準備認命去廚房再打一桶水來,在這之前他還想幫顏芝儀調整一下姿勢,最好可以躺下歇著,畢竟鍋裡的熱水可能已經用掉了,重新打水燒火少不得費些功夫,她這麼靠著床簷打瞌睡不但難受,也容易著涼。
隻是陸時寒又擔心這樣動靜過大,她會被自己驚醒,一時便有些躊躇。
楊媽和百葉剛好雪中送炭來了,兩人各拎著一桶水站在門口輕聲道,“姑娘姑爺,還要熱水嗎?我們打了送了兩桶過來。”
幾乎是話剛落音,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陸時寒淡淡道:“有勞了。”
雖然動作過快了些,但他一如既往的淡定表情讓兩人沒有多想,百葉還在眼巴巴問:“姑爺,需要我進去伺候嗎?姑娘洗漱擦身自來都是我陪著的。”
百葉原以為姑娘嫁了人,對她而言無非就是需要伺候的主子又多了一位,陸公子是個任何時候都斯文有禮的翩翩公子,她倒不是很擔心,但她萬萬沒想到姑娘嫁了人,竟是自己這個貼身丫鬟最先遭到衝擊,再不努力表現恐怕工作都要被搶走了!
陸時寒的本意其實也不是要搶百葉的工作,他的主張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起初想也不想把楊媽百葉打發走,是以為她可以和他一起洗漱,本質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哪成想她小手一撐與世無爭,兩個人的事情便都落到他頭上。
聰明人都知道及時止損的道理,但是百葉提出進屋幫忙,陸時寒想到的卻是在他一點點擦拭下洗儘鉛華的小臉,是那麼的恬靜安然,他竟不忍心叫外人進去唐突了那張睡顏,下意識婉拒道:“不必,天色不早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百葉眼底的光一點點湮滅,楊媽卻隻覺得峰回路轉,姑爺不用她們進屋應該能證明他並不介意姑娘的嬌氣,那可太好了,遂滿心歡喜的點頭:“好的好的,那就有勞姑爺了,對了我們在灶上又燒了一鍋水,要是不夠用了隨時過來打。”
已經失誤過一回,陸時寒這時不敢再輕易拒絕,“好的,辛苦你們了。”
她家姑娘這幾年出落的越發水靈美麗,性子又溫婉討喜,不止在家裡被老爺太太他們捧在手心,去外祖家的待遇也跟親孫女一樣。外家做布匹生意,有什麼好料子花樣都要給他們姑娘留一份,有時候姑娘久一些去外祖家,舅太太都能給她把新衣裳裁好。
如此一來,姑娘每年添置的新衣裳比三位少爺加起來都多,裝了滿滿幾大匣子,饒是自詡見多識廣的楊媽也挑花了眼,翻翻撿撿最後捧出一套嶄新的交領琵琶袖刺繡襖裙,淺淺的藕粉色上衣搭配天青色繡花紋馬麵裙,一看就很清新雅致。
這樣的喜日子,楊媽也想給姑娘打扮得更光彩照人些,好叫許久未見的陸公子驚豔驚豔,隻是她病了大半年,人瘦了一圈,氣色也不好,穿明豔的衣裳怕是撐不起來,倒是藕粉天青這樣清淡的顏色,更能襯得姑娘楚楚可憐,也讓未來姑爺瞧見她受了多大罪,也能更添幾分心疼憐惜。
楊媽捧著精挑細選的衣裳問顏芝儀:“姑娘今兒就穿這身?這還是過完年舅太太叫人送來的,您一直臥病在床,都沒來得及穿呢。”
顏芝儀還沉浸在遭逢巨變的打擊中,對於外界事物反應平平,楊媽也不是真想谘詢她的意見,太太叫她來幫襯,就是怕姑娘和百葉兩個小姑娘把握不好分寸,指著她給把把關,既然姑娘不反對,楊媽當即指揮百葉:“去把門窗都關上,彆叫冷風吹進來,咱們快些給姑娘換上衣裳。”
顏芝儀依然反應平平,無心反抗也沒有力氣掙紮,像失去了靈魂的娃娃一般,任由楊媽和百葉在她的頭上臉上塗塗抹抹,雙眼無神的仰頭看著床幔,滿腦子隻有她是誰,她在哪,她要去哪裡?
男主為何那樣啊!!
因為幫姑娘梳洗裝扮要靠近,楊媽隱約能聽見“為何”“這樣”的呢喃,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們都在為陸公子千裡迢迢趕回來探望姑娘的心意而感動心喜,唯有善良的姑娘卻還在擔心陸公子會因此影響到科舉考試。
唉,這樣賢淑美好的姑娘怎麼就病入膏肓了。
楊媽心頭一片柔軟,嘴上忙不迭安慰道:“姑娘隻管放寬心,陸公子少年英才,十八歲的舉人老爺彆說咱們江州,放在整個江南也不多見,此番又是他第一次參加會試,若能一舉登科,即便不是狀元,那也很了不起,十九歲的進士老爺,這得是文曲星下凡才行!”
楊媽這番話真就是在安慰顏芝儀,她自己都不信,畢竟她又不知道劇本。
站在普通人的立場,陸時寒年紀輕輕再是文采斐然、天資卓絕,到底少了些經曆底蘊,第一次參加會試名落孫山才是常態,朝堂的官老爺們誰沒有過二戰三戰科舉的經曆?
陸時寒若能一舉高中,甭管名次,已是祖上冒青煙的幸事了,誰也沒指望他一個寒門少年上去就能力壓群雄高中狀元。
事實上,楊媽私心覺得陸公子這次彆說狀元,他有沒有考中、甚至有沒有好好參加會試都是未知數,因為江州城裡並無聽到任何科舉的消息。
那麼多白鹿書院的學子進京趕考,不可能一個都不中?可見是朝廷報信的差役未能到江州。
老百姓都知道,官差為朝廷辦事向來是快馬加鞭,走官道,日行上百裡不在話下,到江州也就十來天時間,可是普通人哪有那樣的駿馬可騎?
就算有,隻是文弱書生的陸公子也無法這般辛苦趕路的。他從京城回江州最快也要月餘,若是等到會試結束甚至放榜後才啟程,此時江州城裡早就張燈結彩、為本屆新鮮出爐的進士老爺們慶祝了。
陸公子能比報信的官差更早抵達江州隻有一個可能,他比官差們早出發了至少十天半個月,許是在應考前不知從何處得知姑娘一病不起的消息,心情悲痛無心科考,遂連夜收拾行囊趕回家鄉。
試問科舉都沒參加的人,又如何金榜提名?
外人見本該年少成名、前途無量的陸公子為了未過門的妻子錯過這次會試,大概會遺憾失望,但作為看著姑娘長大的自家人,楊媽更多卻是感念陸公子的情深義重。
她心裡也有遺憾。若陸公子此番高中,進士老爺是立即就能入朝為官的,一旦外放任職,至少是知縣老爺,姑娘就是知縣夫人,身家地位水漲船不說,主家也能沾上乘龍快婿的光,至少尋常官差會給幾分薄麵,老爺不必年年向各路差爺送禮尋求庇護,這得省下多少銀錢!
不過比起沾光,楊媽還是更在意陸公子對姑娘的心意,她知道主家也是這麼想的,不然太太和老太爺不會那樣歡喜地在堂屋招待陸公子。
可惜楊媽這番苦口婆心都做了無用功,顏芝儀聽完非但沒覺得安慰,心情更加悲傷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涼,男主沒當上狀元,劇情出現重大紕漏,按時去世的她還能順利穿回現代嗎?
搞不好就撒手人寰一了百了了。
悲傷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楊媽和百葉的動作也沒含糊,隻消半刻鐘便收拾妥當了,幾乎是她們剛扶著穿戴整齊的姑娘在床頭靠穩坐好,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百葉忙去開門,看到一身風塵仆仆的未來姑爺站在跟前,正要福身行禮,便聽見往日溫雅端方的陸公子急切詢問:“進屋可還方便?”
楊媽及時開口,“陸公子快快請進。”
話還沒說完,陸時寒已經大刀闊斧往裡邁,百葉起身回頭隻瞧見翻飛的衣擺。
一眨眼,人已至床榻前,楊媽眼疾手快遞來一張繡墩,
陸時寒也顧不上平日那些禮數,一把撩起袍角落座,目光灼灼盯著眼前清麗依舊卻清減大半、用了胭脂也掩飾不住臉上病態的小臉,千言萬語化成一聲歎息,“怎會病得如此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