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高三五班的晚自習時間。空調好像壞了,隻能靠風扇吱啞吱啞的弱小風力來度過難熬的夜晚,頭上的白熾燈不遺餘力的發揮著自己的光和熱。
窗戶開著,偶爾有幾隻小蟲子飛進來落在試卷上,有人不耐煩的把它們彈開。
這樣的天氣無疑讓氣氛變得潮濕悶熱,讓人煩躁,有人嘀咕著九月份的天為什麼還這麼熱。
許琛綸的周邊此時圍了一群人。
之前他們就想接觸一下這位長相帥氣的轉校生了,隻可惜高三的課件是很忙的,忙著收尾上節課的試卷整理,忙著背誦下節課的知識點。再者,前有學委碰壁,後有崔奇虎視眈眈,現在好不容易閒下來了,連忙把許琛綸堵住了。
許琛綸的前桌是個小胖子,叫胡天業。之前他後麵沒人,自己可以占據大片空間,但現在許琛綸來了自己的空間頓時狹小了不少,他將椅子挪了挪轉過了身,手臂搭在許琛綸的桌沿上。
“一天過去了,適應的怎麼樣啊許同學?”說著衝許琛綸擠眉弄眼,一張胖臉上做出這種表情喜感效果加倍,頓時讓周圍人笑成一片。
有人打趣他:“坐你這死胖子身後得少占多少空間?你看看把咱們許同學都擠哪去了?上課的時候也彆看黑板了,看你的虎背熊腰得了。”
“非也非也,”胡天業伸出食指像模像樣的搖了搖,“你們這就不懂了吧,胖子我擋住了老師多少死亡視線?跟我後麵還不是想乾啥乾啥,快樂得很。”
許琛綸轉了下筆,笑著戳了他一下:“這麼說我還要感謝胖兄的種種壯舉,讓我少挨了多少粉筆頭。”
“哎呦,不敢當,不敢當。”
大家笑著看胡天業耍寶,被試卷精神折磨了一節課的腦子有了短暫的放鬆。
而範林歌卻跟這種歡聲笑語的氣氛格格不入,他抿著唇,儘力的把自己縮在角落裡,降低存在感,一隻手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不知道在乾些什麼。
許琛綸看著他這樣默默的歎了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有的是耐心,慢慢來,不著急。
說著說著話題突然拐到了崔奇的身上,提起這個名字眾人都有一瞬間的沉默。
最後還是胡天業開了口:“許琛綸,你這次可是惹上大麻煩了,崔奇他家有後台,他自己本身就是不是個好惹的,你替範林歌出了頭,估計他會加倍的報複回來。”
被提到名字的範林歌身子一僵,接受著眾人的目光,不知所措。許琛綸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讓他彆緊張,感受到手底下的觸感不再僵硬才將手放下去。
“看見那兩個空位了嗎?”旁邊一個男生指了指中間最後的那兩個位置,離得許琛綸的座位很近,也就一個過道的距離。
許琛綸點了點頭,他有點印象,剛進班級的時候那兩人起哄起的最厲害,看著他的目光都帶著不懷好意,隻是大課間一回來兩人就不見了蹤影,估計是逃課了。
見許琛綸點頭,那人繼續說下去:“這兩個人是他的小弟,還有一些在外班,他們平時打架鬥毆逃課作弊,哪件事沒乾過?大家平時都避著他們。”
“看來你們跟他們交流不多。”許琛綸其實想說的是你們看起來都挺怕他們的,但怕直說出來大家不高興,就委婉的換了一種說法。
胡天業聳了聳肩:“我費勁吧啦的考上這座重點高中是來學習的,又不是來體驗人生的,跟他們混什麼。”
說到這他壓低了聲音,“再說了,崔奇打架是會動刀的,我們都不敢攔他。”
動刀?許琛綸停住了轉筆的動作,看向胡天業,對方向他肯定的點點頭。
大家又聊了一會,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各自回到了座位上開始下一輪的精神折磨。範林歌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他輕輕戳了戳許琛綸的胳膊,臉上的表情有些苦惱。
許琛綸見狀低頭看他,用眼神詢問他怎麼了。
“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許琛綸注意到他捏著中性筆的指尖有點發白,估計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瞎想什麼,”他說道,“他根本動不了我。”
但許琛綸看起來有些空洞的解釋並沒有帶給範林歌多大的安慰,他為了轉移注意力視線瞄到了範林歌的本子上。
“剛剛在乾什麼?我看看。”說著伸手想拿他的本子。
範林歌一驚,連忙伸手護住,遮得嚴嚴實實,又覺得自己動作過激,眉毛皺在了一起,帶了點委屈,臉頰微微泛紅。
許琛綸一攤手:“好吧好吧,不看就是了。”
他剛剛眼尖的瞟了一眼,好像是在畫畫,再清楚的就看不到了。
範林歌不好意思的趴在桌子上,將臉埋在手臂裡,從發梢中露出的耳朵通紅的可以,任許琛綸怎麼戳都不動了,把自己可憐兮兮的縮成了一個球,還是冒熱氣的那種。
晚上的自習上到一半的時候空調修好了,耳邊終於沒了電扇煩人的嗡嗡聲。
許琛綸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翻書整理,已經看了將近一多半的教材,作業早就寫完,此時正在草稿上不知道在演算著什麼。旁邊的範林歌正皺著眉,跟作業做著生死鬥爭。
下了晚自習已經是夜裡十點了,夜幕低垂,天上的星星被高大的建築物遮擋,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教室裡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許琛綸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導航,發現自己要坐幾站238路回去。
“你怎麼回去?”他問旁邊慢吞吞收拾書包的範林歌。
範林歌顯然在想自己的事,聽到冷不丁的詢問有些呆愣,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啊?……哦,我坐公交車回去。”
不想回去。
他在心裡默默的說。
那個男人今天要到了錢,說不定會醉醺醺的回家,等待他的一定不是好事。
許琛綸問了問,正好兩人搭乘一路公交,隻不過自己要比他多坐幾站。
“那走吧同桌。”許琛綸一甩背包,站了起來。
這個點車上基本都是回家的學生,人不算多。許琛綸在後排找了兩個並排的座位,讓範林歌坐在裡麵。
大概是真的很累了,公交車的顛簸都像是一種催眠,不一會兒範林歌就抱著書包搖搖晃晃的睡著了。
拐彎的時候有些不穩,範林歌的腦袋隨著慣性往車窗那邊倒去。許琛綸見狀將手撐在了兩者的中間,範林歌的頭就靠在了他的手上,被輕輕一用力往許琛綸身邊倒去。
許琛綸低頭看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他似是不舒服,嘴裡嘟噥了句什麼,調整了一下睡姿,臉頰輕輕蹭了蹭許琛綸的肩窩。
許琛綸伸手撥開擋住了範林歌眼睛的頭發。周末帶他去剪頭吧,他心底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頭發太長紮眼睛,弄得人不舒服。
車窗外的路燈照了進來,將範林歌左邊的臉鍍上了暖黃的光暈,許琛綸正一手護住他的頭,看著外麵寂靜的馬路,不知在想些什麼。
……
快到站了,許琛綸將範林歌輕輕搖醒。
“彆睡了同桌,該下車了。”
範林歌正迷迷糊糊的,就聽見邊上有人在說話,溫熱的氣流掃到脖子上,癢癢的。
他不舒服的縮了一下脖頸,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眼前頓時看到了一張放大的俊臉,此時臉的主人正眨著黑眸,認真的看著自己,範林歌能從那小小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睡迷糊的腦子瞬間清醒,身體反射性的往後一仰,咚的一聲撞到了車窗玻璃上。
聽到那聲悶響許琛綸自己都替他疼。
“怎麼樣,沒事吧?”許琛綸想上手幫他揉揉。
可是撞到頭的範林歌第一反應不是捂住腦袋,而是下意識的摸了摸嘴角。
許琛綸被他這個動作逗笑了,沉吟道:“嗯……怎麼感覺肩膀上濕濕的?”
範林歌嚇得趕緊往許琛綸的襯衫上看去,像極了受驚的小倉鼠。
可是許琛綸的襯衫上乾乾淨淨,裁剪良好的白色襯衫將少年襯得越發乾淨溫熱,隻是肩膀那有點褶皺了。
許琛綸今天剛拿到校服,還沒來得及換。現在身上穿的是一個小眾的高定品牌。
“對,對不起。”範林歌的臉頰微紅,輕輕咬著下唇,他纖長卷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眼睛裡全是愧疚。雖然沒有口水,但把人家的衣服弄得皺巴巴的,他還是不好意思。
許琛綸摸了摸他的頭發:“又沒有怪你,為什麼道歉。”
不要總是說對不起,你一點錯都沒有。他想到了眼前這個少年所受到的委屈,扯了扯嘴角。
範林歌還想說些什麼,但被許琛綸推了出去:“好了我親愛的同桌,你到站了,快點下車吧。”
在車門合上的一瞬間,許琛綸衝站在站牌旁邊的範林歌揮了揮手,清朗的笑道:“明天見!”
範林歌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揮了下手。
“明天見。”他小聲說。
夜風溫柔的撫過,揚起了他的發絲。
………………
許琛綸回到家,一片漆黑。
打開客廳的燈,發現玄關處有一張便利貼,是許琛綸的媽媽留下的。
“綸綸,媽媽還有事情要做,今晚先不回家了,我讓阿姨做了夜宵放在冰箱裡,記得熱了再吃。你爸爸馬上就出差回家了。今天學習也要加油哦!”
“又不回家。”許琛綸歎了口氣。
他走向廚房的冰箱,拿出提前做好的夜宵。是酒釀小湯圓和芋圓水果撈。
好吧,看在好吃的份上原諒她。
許琛綸在餐桌前用勺子舀著碗裡熱騰騰的湯圓,將它輕輕吹涼了送入口中,淡淡的酒香沾在了嘴角。
手機充上電,幾個未接電話彈了出來,是許媽媽打的,估計是聯係不上他才留了便利貼吧。
許琛綸登上□□,將白天胡天業給自己的班級群號輸進去,一會就被通過了。
馮明誌:“歡迎歡迎!”
□□夏:“歡迎許琛綸進群!”
底下一留的歡迎詞,許琛綸大體看了一眼,回了個謝迎之後就點開群聊成員,查找範林歌的名字。
找了一圈竟然沒找到,他以為自己看漏了,又重新看了三遍。
還是沒有。許琛綸輕皺起眉。
他點了返回鍵,直接在群裡問道:“班級群裡沒有範林歌的號嗎?”
本來活躍的群裡瞬間一片寂靜。
大概過了十幾秒吧,胡天業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局麵。
“那啥……範林歌這人你也知道,我們不經常跟他來往,誰都沒有他的號。”
這話當然是美化過的,什麼不跟人來往,明明是一來往就是冷嘲熱諷。隻是看許琛綸好像對範林歌挺上心的,不好說絕了。
許琛綸表明自己知道了,就麵無表情的退出了群聊。
一個班級群,連他這個剛剛轉校的轉校生都在裡麵,卻唯獨少了那一個人。
要說許琛綸不遷怒他人,那是不可能的。
想了想還是明天自己親自問範林歌的QQ號吧。
他躺在床上,蹭了蹭枕頭,臨睡前腦海中浮現那那淺淺的酒窩。
範林歌下了車之後要走很久的路才能到家。
這裡是一片城中村,低矮的瓦房緊緊貼著,有人打開窗戶就能夠到鄰居放在窗戶上的杯子,一棟擠著一棟,采光差的要命,有的人家角落裡潮濕的發黴。
範林歌穿過漆黑窄小的巷子,路邊的燈早就壞了,隻能靠著月亮微弱的光來照亮。他遠遠地看見自己家的燈暗著,心底鬆了一口氣。
看來他今晚沒回家。
……
早上許琛綸掛掉了三個鬨鐘才從被窩裡掙紮出來。
他揉了揉眼,睡衣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頭上還有幾根頭發翹了起來。嗬欠連天的去洗手間洗漱,看著鏡子裡要睡不醒的自己懊惱的摸了摸鼻子。
這點比他之前晨練的時間還要早,而且他上個世界過了幾十年的老年退休生活,每天不是逗逗貓就是養養花,散散步,天天睡到自然醒。現在讓他體會朝五晚十的生活,痛苦的就像是回爐重造。
想到今天才是星期二,心中一陣陣絕望湧上來。
從洗手間出來時許琛綸已經完全清醒了,他下樓買了早點,想了想對正在拿包子的老板娘說:“再拿三個肉包子。”
“誒好嘞!”老板娘爽快地應了一聲,掀起一屜新的蒸籠,白色的整齊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讓肉包子的香味飄了出去。
“小夥子自己一個人吃這麼多?好飯量。”旁邊舀粥的老板笑嗬嗬地說。
“不是,給同學的。”
那麼多自己怎麼吃的了,怕是被彆人當成了大胃王。
“知道知道,同學嘛。”老板聞言意味深長的笑著看了許琛綸一眼,將包子裝袋遞給了他,“好吃下才再來啊小兄弟。”
坐公交車的時候沒看見範林歌,估計是還沒趕得上。其實他家裡的學校也不算遠,坐公交車的話還要加上等車的時間,如果是起自行車的話兩者在路上花的時間應該相差不大。
許琛綸在心底默默地盤算著是時候買一輛自行車了。
到了學校果然範林歌還沒來,班裡這時候也不過來了三四個同學,在吃著早餐背誦課文。許琛綸將自己給範林歌買的包子放在桌子上,寫了張便條就出去了。
難得今天沒被糾纏,範林歌從床上起來就坐車去上學了。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手一直在無意識的整理自己的衣服,扯扯領子,拉拉袖子,想讓自己看上去體麵一點。
但怎麼遮都遮不住自己裡麵洗得發白的衣服,他不由的抿著嘴,失落的低下頭去。
好吧,他心裡暗暗地想,反正昨天自己那麼狼狽的跌坐在地上,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讓他看到了,他當時幫了自己,現在也不會有跟彆人一樣的反應。
他其實是一個很愛乾淨的男生,但生活條件讓他沒有那麼多的精力花費在自己的穿衣打扮上。
九年義務結束了,他不但背負著自己的學費,還有範父的債。前幾天鄰居老奶奶好心來提醒他,說是自己的兒子在賭場看見了範林歌的父親,聽到這個消息的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但看範父問自己要的錢一筆比一筆數額巨大,時間間隔也越來越短,他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那個小時候會抱著自己說林歌真乖的男人,不但成了個家暴成癮的酒鬼,如今還沾上了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