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先生, 今日我們的棋子餅也賣光了呢！”
“我們也是！”
“我們在榆樹街也是！先生你看，我的布袋子裡銅錢都裝不下啦！好多人在我們攤子前排隊呢！”
談雲連著兩天沒有出去賣餅——“浮費彌廣”四字，足以讓他埋頭奮筆。
但慈幼院棋子餅的生意似乎越來越紅火了。
孩子們每每出攤, 都有許多人來排隊買餅, 一時間這棋子餅似乎成了京城中人人追捧的時髦之物, 甚至每每不到午時就售罄。
孩子們各個振奮不已。
談雲卻覺得有些蹊蹺。
他去見了呂夫人。
“夫人可知此事是否有人安排？”
綠蕪仍做婦人打扮, 二兩銀子一錢的茶葉也改成了五十文一兩的。
她笑道：“談先生許是多慮了。如今春闈在即, 許多士子都願意討個好口彩，棋子餅賣得好，離不開先生的墨寶。”
談雲隻道：“孩子們不知這其中的道理, 隻想著多做餅, 多售賣。若是有好心人在其中相幫, 我隻怕反誤了他們。”
善心可貴, 受善的人更不能要求這善舉能十年如一日。
這群孩子勤勞肯乾吃得苦, 但談雲卻擔心他們將做餅賣餅當成萬無一失的營生。
綠蕪歎道：“先生是為孩子們打算的。”
現如今也不是隱瞞的時候了，她一邊將一個月的束脩交給談雲, 一邊順勢道：“先生或許也知道，我管著這慈幼院的孩子們，許多都姓趙。”
她觀察著談雲的神色，接著道：“這正是希望他們長大成人之後能莫忘初心。”
談雲恍然大悟：“夫人可是夫家姓趙？”
綠蕪臉一僵, 不得不更努力地彎起嘴角, 道：“是我主人家姓趙。”
她見談雲仍未領會，不由得暗自一歎。
可見這書生是讀書讀傻了腦子！
——在羊肉湯攤子上欺負你的, 讓慈幼院救了你的，在醉仙樓給你解圍的，都是一個人啊！呆子！
隻盼他反應過來之後彆反而心懷怨懟吧！
她家主人可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大聖人。
談雲卻錯過了綠蕪複雜的眼神——他一個孤身男子，麵對已有家室的呂夫人, 如何能亂瞧亂看？
他收了束脩，心中惦記著快要完成的策論，這才突然想起自己竟還不知道醉仙樓那人姓甚名誰！
又要到何處尋他？！
他站起身來，急匆匆地向綠蕪行了一禮，這邊飛快地出了門去。
然後正與從外頭賣餅回來的小杏姐弟撞在一塊。
“誒唷，先生，您小心呀！”
小杏手忙腳亂地給談雲拍身上的餅渣子，問道：“您這是上哪去呢？”
這些天談先生忙著做學問，他們在院子裡走路都自覺地放輕腳步，生怕打擾。
“我去醉仙樓。”談雲道：“那日幫我們解圍的那個人，或許他住在附近，還會到那裡去。”
小杏眨眨眼睛：“他就住在後麵的巷子呀。”
談雲一愣。
便聽小姑娘接著道：“今日我與阿弟沿街去賣餅，我看見瑞兒弟弟了。”
一旁的小桃顯然為今天的見聞很是興奮，爭著說：“他騎在牆上被狗追呢！還給我姐姐香香油！”
小杏拍了小桃屁股一巴掌。
“他們住在那條巷子裡最大的一間屋子裡，”小桃一點不在意被姐姐揍，依然衝談雲比劃著，“那院牆有那——麼高呢！”
小杏補充道：“院牆裡還有好大好大一棵桂花樹，枝子都伸出來了。先生你去巷子那頭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
談雲沒想到竟意外得知了對方的住處，精神一振，拍拍兩個孩子的肩膀，“我午後要出去一趟。今日的識字課小杏帶大家讀。”
小杏頓時高興起來，“知道了先生！您放心！”
她摸著衣袋裡那個小小硬硬，圓溜溜的盒子，決定等晚上好好洗過手之後再擦。
***
“鄙姓談，煩請管事通報一聲。”
談雲果真很順利地找到了那極高院牆和一顆老桂樹的院子。
然後意識到這並不是小杏小桃口中的“大院子”。
這分明是一座府邸！且非是達官貴人，位極人臣者，絕無可能住進來的地方。
隻看鬥拱飛簷的規格，住在這的人至少要有個侯爵。
叩門前他的確猶豫了。
但那篇策論貼身裝著，此刻就如同炭火一般灼熱著他的胸膛。
“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
他畢生所學，早已隨著筆墨儘付紙上，又豈能在此一時退縮？！
談雲不知從哪生驟升豪情，這一股浩氣壓倒了他的清高，更壓倒了他心內的忐忑。他上前握住那銅獸銜環，便叩響了大門。
談雲設想過許多情景，被刁難或者被驅趕，卻全然沒想到給他開門的竟是府上的管家。
這位“老於”管家明顯出身行伍，形容精乾，眼中神光炯炯，但說起話來卻很和善。
“二爺早說今日有客至，想必等的就是談先生。”老於笑著在前麵引路，“眼下正盯著我們璟公子習武呢，您不妨也一通喝一道茶來。”
談雲點頭稱是，隨在老於身後一路走進府中。
他是讀書人，從來將“禮”字刻在心間，哪怕心中的確有些好奇，也控製著自己目不斜視。
但他仍然看到這府中有許多武士。
高大雄壯，挎刀持劍。
——此處主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一路走到後院，便聽見犬吠聲。
談雲頓時渾身緊繃。
就在他跨進院子裡的刹那之間，一道黑影驟然迎麵撲來！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讓談雲想要做出躲閃的動作。
但他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跨開的腿，身形隻是微微一晃，仍然站得筆直。
“炭球！”
有年輕男人的喝聲傳來，那道黑影在半空之中靈巧地一旋身，就落在談雲身側，緊接著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又朝院中跑去。
那是一條幾乎有半人高的黑犬。
談雲停頓了一息時間，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這聲音很熟悉。
趙疆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正逗狗玩。
老於走上前來，背衝著談雲，麵衝著趙疆，臉上露出十分不讚同的神色。
二爺明明看重此人，為何還輕慢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