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第七章

“你父親這次回來……變了。”

守心院,書房,趙璟與靜石先生對坐。

剛剛趙疆一句話又引得靜石先生色變,他自己卻好不促狹地笑起來,朝著趙璟勾手指。

跟逗小狗一樣。

在靜石先生分外不讚同的目光中扔下一句,“明天早上來我院裡玩。”

轉身走了。

趙璟腦海裡還盤旋著父親的邀約,並沒注意到先生憂思的神色。

靜石先生喃喃自語:“老夫竟也看不透他了。”

一老一小兩人都陷入沉思,書房中靜寂了好一會,靜石先生才如夢初醒般地對趙璟道:“這次天子宣召,你父親預備帶你一同上京。”

他問:“你可願意去?”

“如果你不願,為師去同你父親說。你的蒙學都還未學完,不可就此中斷。”

堂堂王府第三代,連開蒙都開得斷斷續續的,說出去他這個師父的臉也就沒地方放了。更何況他也根本不放心趙疆那麼個人帶這麼小的孩子。

將趙璟留下,才最安全。

在夫子的注視中,趙璟卻隻掙紮了半刻。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對靜石堅定道:“先生,我願往。”

若真像先生所說,那京城是龍潭虎穴,他怎麼能讓一個不願意喝藥的爹爹獨自前去?

靜石先生一歎。

罷了。

趙璟這孩子心思重,又因跟著他學了些聖賢言語,對幾乎沒怎麼見過麵的父親趙疆敬慕非常。這次上京,是他少有的,能與父親相處的機會了。

他生母隻是趙疆院中的一名婢女,略長他兩歲。

幾年前,陛下動了給定北王府賜婚的心思。而王世子趙堤已經婚娶,陛下便想將“公主”賜婚趙疆。

這消息還沒傳出去,趙疆就敲鑼打鼓地娶了老婆。

娶的不是哪家貴女淑媛,而是他院中的婢子。

當然了,定北王府還要講規矩、要臉麵,給婢子放了身契,又安排了故交認作義女——

正正經經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進的門。

隻可惜生趙璟的時候難產,二少夫人就這麼去了。

那時趙疆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郎,哪裡又懂得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怎知什麼憐子如何不丈夫?

趙璟一出生就被抱到了祖父的院裡養著,趙疆便繼續做他的遊俠紈絝去了。

這三年間,父子倆統共也沒見過幾麵。

趙璟這孩子天賦異稟,早開靈智,不光是說話走動遠遠先於同齡的嬰孩,讀書識字、為人處世上,也要早熟得多。

可這也意味著,他要比同齡的孩子多許多的煩惱。

“那明日起,便到你父親院中聽候吧。”靜石先生道:“要上京去,他必會教你些保命的招數。”

定北王府的孩子都是從小習武,趙璟雖然現在年紀還有些小,但若真要去京城,明槍暗箭的,對武學上多掌握一點也是好的。

聽夫子的語氣凝重,趙璟也繃緊了小臉,神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

翌日,大雪。

北地一向苦寒,下雪也比南邊要早,但今年這才到深秋,還沒摸到立冬的門檻。

雪已在地上積了三四寸。

趙璟穿著滾兔毛邊兒的銀杏色厚棉襖子,戴一頂狐絨小帽,腳蹬夾棉的明錦靴,在屋裡渾身都熱騰騰的了,這才朝師父靜石先生供一拱手,撩簾子出門去了。

外頭天光朦朦,日頭還沒出來。

趙璟走的深一腳淺一腳,袍子下擺也弄濕了一大半。

“璟公子,奴抱著您走吧。”

趙璟身邊帶著一個小廝,一個婢女。小廝歲數也不大,隻有五歲,還有些懵懂,婢女倒是個十四歲的大丫頭,平素沉穩。問話的就是這個婢女。

趙璟搖了搖頭,“我自己走。”

自己費力地從積雪裡拔出腿來,繼續往前倒騰。

短短一段路,走了得有半柱香的功夫,這才到趙疆院門口。

兩名武士披著輕甲,站在門前守衛。那輕甲上都落滿了雪花,二人隻有口鼻處還往外冒著熱氣。

小廝上前打了個千兒,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兩名武士的手便已經按在劍柄上。

“退後!”其中一人喝道。

小廝登時被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趙璟卻不怕。

他拎著袍角,邁著小短腿從小廝身後繞出來,“我是趙璟。我來見爹爹。”

他倒是不卑不亢,“請兩位幫我通傳。”

過了片刻,兩名武士讓開通路。

趙璟走在前頭,小廝趕緊跟上,後頭的侍女剛剛也被嚇得屏氣息聲,走出好幾步,才敢悄悄出聲道:“還是公子厲害呢。”

小廝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忙也跟著甜嘴道:“公子威風,公子厲害。”

隻恨自己沒多識幾個字,多讀幾本書,誇不出其他的花樣來。

趙璟卻沒分出心神來了解這二人間的眉眼官司,他的目光,全落在院內。

趙疆正在打拳。

定北王府是武勳傳家,就連管賬的養花的做飯的拿起刀來都會比劃兩下,更何況趙疆?

他是童子功夫,騎射都有專門的教習師傅,無不是軍中久經戰陣的老將,劍術更是師從名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俠客。倒是這拳法普通些,八極拳,拳譜滿大街都是,樂意練的都可以照著學學。

這卻是他幼時趙英親自把著他的手教的。

雪還未停,趙疆上身□□,隻穿一條簡單褶褲,拳掌生風。

八極拳沒有任何華麗的招式,也無需繁複炫技,堪稱質樸,然而在這位定北王府二爺打來,出拳時竟有破空銳鳴之聲,聽得真切清楚。

跟在趙璟身後的小廝忍不住捏住拳頭,也想跟著學個一招半式的。

怎麼他用儘了全身力氣打出一拳,卻連雪花兒飄落的軌跡都不變一下?

趙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父親、父親身上還有傷呢!現在怎麼能光著上身便出來打拳?若是受涼該怎麼辦?

他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出聲。

——他爹現在看起來簡直像一座移動的火爐,那些鵝毛大的雪花在還未觸及他周身兩三寸的地方就被他身上的熱氣融化了。

院內還有一名帶劍的武士,不過看起來他可要比門口的那兩個和藹多了,看趙璟直愣愣地瞧著趙疆,他主動給主子的公子解釋道:“這是拳風。”

“力猛手快而自成風。”武士道:“這是不用內力的硬功夫,軍中也有些人做得,隻沒有十餘年的功底,出手這樣剛猛是傷身體的。二爺在江湖日久,卻還保留著軍中習慣。”

“二爺的內外功夫均已大成,這套八極拳也打了十多年。”

不論寒暑,日複一日。

自成風……趙璟口中正喃喃,院中,趙疆已收勢朝他們走過來。

武士不再言語,向前一步,為趙疆捧上大氅。

趙疆渾不在意,拿過那件黑色描金的仙鶴大氅披著,伸手摸了摸趙璟的臉,“冷?”

趙璟小臉蛋凍得冰涼,嘴上卻說:“不冷。”

他不要做一個嬌氣的小孩。

但父親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趙疆轉向了兒子帶來的兩個下人。

這倆剛剛在門前是什麼表現,進來通稟的侍衛都已和他說了。

小廝和婢女從趙疆走過來的那一刻起就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大氣不敢出。

小廝是單膝跪地的,膝頭的褲子都已經被雪水浸濕了。但他仍然一動也不敢動。

這可是二爺啊!定北王府的繼承人,千裡奔襲斬殺北胡右將軍的第一人!

他感覺到上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激動得渾身顫抖。

然後便聽二爺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廝一顆心幾乎都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了,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努力捋直舌頭道:“回二爺,小的今年六歲了。”

其實他六歲生日還沒過呢,但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說大點。

“想從軍麼?”二爺又問他。

小廝的心跳得更厲害了,幾乎毫不思索地答道:“想!”

話一出口,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連忙雙膝跪地,往地上重重磕了個頭,道:“但小的更想跟在璟公子身邊,為璟公子效勞!”

一片靜寂裡他隻聽得自己的心“咚咚”亂跳,過了半晌,冷汗都冒出來了,才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一聲輕笑。

二爺道:“明日去軍中報道,賞你的忠心。”

小廝渾身如燒鐵般沸騰起來,他跪在雪地中,先磕趙疆,又磕趙璟,最後鬥膽抬起頭來,深深看了小公子的麵容一眼,便起身跟著一旁的武士出去了。

他這便要去奔他的前程了。

趙疆這才轉向一旁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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