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昨日是我莽撞,沒有體諒兄長的苦心。”
鄧瑜天生一張嚴肅正直的黑臉,此刻對著自家兄長道歉,更顯得格外真誠。
鄧瑾卻知道弟弟是個軸貨,能轉過彎來、還主動說出這種話,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趙疆即將啟程,定北王府外光是裝行李的馬車便排出半條街那麼長,此外還有隨從護衛百餘人,光是高頭大馬就熟識匹。
……再往後看,還有車上拖著狗籠子和鳥籠子。
鄧瑾就站在隊伍最前頭,用鷹隼般的目光逼視著鄧瑜,問他:“我的苦心是什麼?”
鄧瑜:“呃……”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有人打馬從後隊過來,穿描金紅袍,帶護甲,馬上掛的長戟戴著紅纓,也颯颯而動。
馬兒到了鄧瑾麵前便懂事地停下,上頭的人先瞧鄧瑾一眼,才笑著道:“時間差不多了,出發吧。”
鄧瑾不好再追問,但隻看鄧瑜那一副大鬆口氣的樣子,就知道讓“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人就是趙疆。
“出發。”鄧瑾道。
隊伍艱難地行過擁堵的街道。
有不少百姓湊在街邊看熱鬨,北地民風剽悍,天然就有種過於蓬勃的生命力。哪怕是定北王府掛白大喪,整個北境痛失了趙英趙堤兩位守護者,老百姓們的臉上仍然隻見悲傷,不見麻木。
特彆是在定北王府放出消息,說北胡右將軍給陪了葬之後,他們臉上的悲傷也少了。
現在大夥都願意瞧瞧這位沒怎麼露過麵的二爺長得什麼樣子。
是身高八尺還是膀大腰圓?是威武不凡還是不苟言笑?
來瞧熱鬨的百姓把出城的主道占了一大半。
車隊走得慢,他們也就瞧得清。
“嗬!好一個少年將軍!”
“我聽說北胡人都叫他給嚇破膽了!”
“咋這年輕?!你們老是‘二爺’、‘二爺’的,把人都給叫老咯!真是他殺了北胡右將軍給王爺世子報仇的?”
“你懂什麼!再年輕那也是王爺的親兒子,世子爺的親弟弟,虎父無犬子懂不懂?!看到人家馬上的戟沒?我聽西街王鐵匠說了,那玩意兒咱等閒倆手都端不動!”
北地的婦女的生性堅毅,性格也更潑辣果敢,此刻有不少站在沿街鋪麵的房頂上的,往車隊裡扔東西。
有扔桑子枝的,扔紅果的,還有扔甜瓜的。
砸得車頂子“邦邦”響。
這場麵盛大,仿佛趙疆不是進京覲見,而是去登基稱帝的。
趙家軍在北地一向受百姓擁戴,往常打了勝仗回來百姓們夾道歡迎倒也不是沒見過,可這樣的陣仗卻也少見。
鄧瑾險些被一隻甜瓜砸到腦袋。即便他臉色黑如鍋底,但依舊擋不住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衝著他“玉麵修羅”的名聲,使勁地往他這邊扔。
再看趙疆,他到時在這些瓜果鮮花雨中怡然自得,甚至還伸手接了一支將開未開的桃花。
他抬眼朝花枝扔來的方向望去,見是一站在包子鋪房頂上的七旬老嫗,不由得微笑起來。
如此年歲仍好顏色,身強體健臂力驚人,大好,大好。
他就乾脆將桃花彆在了自己護心鏡上,緊貼著胸口。
隨著趙疆這動作,花果雨變得更密集了。
鄧瑾麵無表情地跳下馬來,伸手牽住趙疆的馬韁。
趙疆微微一怔,也由著他。
以鄧瑾在軍中的威望,今日送行為他執韁牽馬,當然隻有好處。趙疆卻之不恭。顯然,讓鄧瑜給他哥道歉是個好主意。
有的時候打打感情牌似乎可以收獲令人意外的效果。趙疆開始轉心眼。
狂歡式的熱情直到隊伍出了城門才漸漸消停。
眾人再回頭望,城頭上軍旗獵獵,站著黑壓壓的數排驍騎營士兵,披重甲,執長槍。
另有三十名司號兵,動作齊整,角聲震天。
車隊中的馬匹都隨著這角聲躁動起來,甚至發出嘶鳴。真如出征一般。
趙疆伸手拍拍馬鬃作為安撫。
馬兒安靜下來,鄧瑾也停下了腳步。
趙疆仍坐在馬上,瞧著姿態倨傲。
鄧瑾的唇角掠過一絲厭惡的細紋,但開口還是好聲氣:“京中不比北地,你多保重。”
趙疆居高臨下,突然笑了。
“王府無人,北地的軍務還要靠你。王府和百姓的安危,就拜托將軍可。”
他很少這麼稱呼鄧瑾,就連鄧瑾自己,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然後便聽趙疆道:“待我回來,拿桃花酒來換京中的玉和春罷。”
一支桃花遞到眼前。
鄧瑾皺眉。
趙疆在他握著韁繩的手背上拍了拍,“走了。”
鄧瑾下意識地鬆開手,接過了那支桃花。
然後他才意識到趙疆剛剛用安撫戰馬的手段安撫了他。更討人厭的是他被繞了進去。
再想罵人,該被罵的那個卻已經縱馬遠去,隻從空中傳來幾聲可恨的大笑。
***
車隊沿著上京的路線前進,這才剛半日的功夫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