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 / 2)

三歲稚子的臉上竟是常人難見的平靜,他朝程勉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在這裡就足夠了。”

他是爹爹的長子。那些人抓他就算得逞,或許不會費力去搜尋趙琰的下落。

他是鎮北王趙疆的兒子,他絕不會哀求,不會痛哭。

他可以死。

在他死前如果能儘力保全趙琰,也算為爹爹保全了一絲血脈。

程勉被這孩子平靜的眼神震在當場。

——他看得清楚,這三歲的孩子,竟真做好了準備,要從容赴死!

“程大夫,小心身後!”

就在程勉扭頭的檔口,趙璟驟然大喝。

童聲清亮,程勉也自他輝映著月光的眸子中看到了從身後襲來的刀鋒。

這一次真是避無可避。

他在心中念了一聲佛祖,這就要閉眼。

刹那之後,程勉聽見一聲銳物刺入肉身的“噗嗤”聲。

他頭皮一陣發麻,可驚恐過後卻沒感覺到絲毫疼痛。

再一轉身,那名摸到輜重馬車的黑衣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正撲騎在他身上補刀。

正是綠蕪。

程勉趕緊衝上前去,這才看得清楚,那黑衣人的脖頸被一根骨頭刺穿,此時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綠蕪滿臉血汙,抓著刀站起身來,喘息道:“這鳥的骨頭很硬,下次燉湯還是先剔骨。”

有這一時緩和,那頭趙家軍的士兵也都圍攏上來,將黑衣人一一剿滅,隻其中一人負傷遁逃。

鄧瑜轉頭去看趙疆的意思。

“讓他走。”趙疆淡淡道。

京中有人巴不得他去,也有人恨不能讓他死在半道上。他出著一趟門,魑魅魍魎也都跟著不甘寂寞了。

很好。

遠處傳來趙琰嘹亮的哭聲。

伴隨著程勉老媽子式的怒吼:“趙疆你怎麼當的爹?!”

——隻顧著殺敵,竟連親生骨肉都能忘在腦後!

鄧瑜抹了把臉上的汗,“二位公子想必都受驚了,您去安撫一下?”

趙疆將還在滴血的鐵劍遞給鄧瑜收著,“我換衣服。”

他近日都懶怠收拾,今天又帶著鐵衛在林子裡打了一天的獵,沒束發,馬尾高挽,隻以簡單的玉冠結住,此時衝殺幾個來回,發梢上都在往下滴血。

鄧瑜默默退開。

趙家的軍士打掃戰場,掩埋屍體。趙疆也不矯情,走過去看看廚子燉湯用的清水還擱在一旁,這一遭竟也沒被打碎,便問:“你不用了吧?”

廚子正擦自己的兩把砧骨刀——那上頭之前是鳥血,現在可不是了。他見趙疆詢問,連忙站起身來,“不用,不用了。您要喝湯我現在給您做。”

趙疆朝他一笑,搖搖頭,單手拎起那一大甕涼水,從頭頂澆下去。

“會做甜湯不會?”趙疆光著膀子,一邊簡單地搓洗,一邊和那矮胖的廚子聊天。

廚子人瞧著憨實,一點也不像剛殺完敵的樣子,“會,會兩個湯,大棗湯,還有鴨梨湯。”

趙疆道:“大棗湯吧。”他吩咐:“做好了端我馬車去。”

又看一眼廚子血跡斑斑的粗布衣裳,“把衣裳換了,爺賞你。”

廚子忙不迭地應了。

趙疆換了衣裳,頭往旁邊一側,一道黑影無聲地出現在他身旁。

“他在那兒就足夠了?”他咀嚼似的複述了一遍影衛的報告。

這是他三歲兒子說出來的話。

驟然遇敵,手無寸鐵,還能將趙琰藏好,沉著以對,他的反應倒稱得上不錯。

隻是這孩子怎麼回事,總想著死?

膽子太小,心思太重,不好,不好。

讓廚子在湯裡多加兩勺糖才好。

他濕發披著沒管,身上沒血味了,這才走回馬車去。

趙琰哭得嗷嗷的,趙璟也在掉眼淚,兩個都是現在才顯露出害怕來。

趙疆先問:“狗沒事吧?”

程勉的手從炭球的脊背上捋了兩下,道:“沒事,隻有些挫傷。”他用目光譴責趙疆——你先問狗?!這種情況了你先問狗?!

趙疆蹲下摸炭球,從後頸順到尾巴根,把炭球捋得又搖尾巴又咧嘴。

“好狗,明日給你加餐。”

趙璟聽到炭球沒事,心裡一鬆,才發覺自己眼淚流得厲害。他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再哭了。

他的衣服也在奔跑中弄散了,現在淩亂不已,臉蛋上還有被眼淚抹開的黑灰。

但身為大公子的儀態卻已經找回來了。

他朝父親抱手行禮,正要恭問父親安好,再簡要說一下剛才的經曆,可話還沒出口,人就已經騰空起來了。

趙璟在父親身上聞見了濕漉漉的,香香的皂角味。

趙疆抱著他,也不看這孩子臉上的表情。

“一會兒喝甜湯了。”

他抱著這個過於早熟的孩子,不再說話,隻伸手在他的脊背上來回摸順了幾下,卸下他肩膀的緊繃,平複他身體的顫抖。

摸摸毛,嚇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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