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瀟靠在牆上歇了一會兒,然後才扶著牆走出了巷子,找回自行車,慢慢地騎回白江區。今天她還要去登記戶籍,於是經過派出所時停了一下。
現在離電子化信息時代還遠,戶口管理全靠人工,每天都有很多人來這邊查信息,小到百姓找親戚,大到公安破案,都離不開這小小的戶籍處。
戶籍處的辦公桌被圍了個裡外三層,李瀟瀟在外麵張望。
她汗流浹背,頭發汗濕微亂,白皙的額角紅了一塊,上麵血絲交錯,讓那張漂亮的臉略顯狼狽,加上身形瘦弱,長手長腳腕骨纖細,看起來分外可憐。
一名女警走了過來,一臉關切地問:“小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報案在那邊。”
說著,她指了指對門的辦公室。
李瀟瀟有點尷尬地說:“我是來登記戶籍的。”
光州是省會大城市,一般來說,來登記戶籍的少年少女,尤其是小姑娘們,大多都會精心打扮一番,因為登記時需要拍免冠照,這照片和個人身份資料,將會以登記卡的形式在戶籍處備案。
可這小姑娘……女警很快又想明白了。
白江區的日子是比較好,但也不是家家戶戶都好,家裡動起手來都很正常。又或者是被其他人欺負了也不一定。
女警心裡有點可憐這小姑娘,連說話的語氣都溫柔了些:“行,那你過來這邊辦理吧。”
李瀟瀟跟著她到了旁邊的工作區,被問了許多問題,以作身份核實,在她的指引下填完了資料,隻等拍完照片就可以了。
女警看著她額頭上那傷口,問:“你要不要打點粉蓋一下?打的話我就借你,不然你這照片出來不好看。”
“沒關係沒關係,”李瀟瀟隻想趕緊弄完,而且直接在傷口上化妝,搞不好會留疤,“這樣就可以了,謝謝姐姐。”
女警隻好隨她了,替她拍了免冠照。
搞定這一切之後,剛好是午飯時間。
原本按計劃,她是該回劇社吃飯堂的,因為便宜省錢。
要是再過兩年,等譯製片火起來,她入了配音行業,她才不會因為這點錢就那麼狼狽——真到那個時候,物價水平跟現在差不多,但配音演員的薪酬算得上是各行各業中的頂端水平。
她今天實在是倒黴,幾乎被那團長嚇到魂都飛了,還掛了彩,鬱悶到不行。
李瀟瀟出了派出所,頂著大中午的太陽,空氣熱得都有些變形。她看著對麵的國營飯店幾秒,心下一橫,進去連早餐帶午飯吃了一頓飽的。
就放縱一頓,後麵再省回來吧!
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是羊城劇社的午休時間。社員們一般會先去飯堂吃午飯,然後再回宿舍睡午覺。
李瀟瀟不想被社員們看到自己這狼狽相,想馮曉香那幫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給她編出一台大戲來。
她在飯店裡坐到一點多,估摸著社員們都已經午睡了,這才騎車回了劇社,悄手悄腳地回了宿舍。
可沒想到,她剛推開門,把頭探進來,坐在靠裡麵上鋪的文海燕就看見了她,低聲驚呼:“瀟瀟,誰欺負你了?怎麼弄得這樣?”
李瀟瀟連忙把手指豎在唇邊:“噓!”
她閃進門裡,文海燕已經從床上爬下來了,就連苗秀心也從下鋪坐了起來。
文海燕快步走到李瀟瀟跟前,李瀟瀟本來想著悄悄回來洗個澡,把身上弄清爽,起碼看起來沒那麼狼狽,沒想到兩個室友居然都沒睡。
她下意識地側身,想遮一下傷口。
文海燕哪裡會不知道她想什麼,抓了抓她的手臂,想把她正回來。可才剛一碰,李瀟瀟就低聲慘叫了一下,嚇得文海燕趕緊鬆手。
本來苗秀心以為隻是文海燕太緊張,但李瀟瀟這一聲著實有點淒厲,苗秀心也馬上下床跑過來了,一看她這模樣,也不由得皺了皺眉:“你被人打了?”
李瀟瀟大多時候都是照顧彆人的那個,而且這兩個女孩比她前世都小,兩個小妹妹一副大姐姐的模樣來關心她,讓她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她打著哈哈說:“這哪兒能呢?光天化日的,誰敢動我?早上騎車的時候不小心摔了,隻是淤青,沒事兒……哎哎,海燕你哭什麼?”
“編,你繼續編,”文海燕紅著眼瞪著她,眼裡漸漸浮起一層淚光,帶著哭腔控訴,“說了有事就告訴我和陸一鳴,讓我們幫你,你這算什麼?”
“寫劇本編曲找配樂組全都要你做,還給我倆上課,知道陸一鳴演不了話劇特地教他舞台設計,要是你會分.身,你都用不著我們了吧?”
“話劇那邊我們幫不上你,其他東西我跟陸一鳴還做不了嗎?跑個腿,輪流去醫院給你爸做護工,這些我們都能做,我跟他雖然家裡不是什麼有錢人,每個月工資大半都攢著,出錢出力我們都行,就等著你開口!”
文海燕說著,也不等李瀟瀟回應,蹲下去捂臉大哭了起來。
這……李瀟瀟頭都大了。
她上午是驚心動魄了,但情緒已經消化得差不多,特地在飯店吃了頓好的,梳理完心情才回來的,就是不想晚上排練時影響文海燕和陸一鳴。
現在倒好,她把人都給弄哭了。
李瀟瀟看著苗秀心,用眼神示意她趕緊說兩句好話。
苗秀心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慢吞吞地說:“把衣服脫了吧,看看傷成什麼樣了?我看看骨頭傷沒傷著。”
說著又跟朝文海燕說:“海燕,你的活絡油呢?”
文海燕仍是抽抽噎噎,但聽到苗秀心的話,馬上就起來了,邊哭邊從櫃子裡翻出一瓶琥珀色的藥油。
“哎呀,彆哭了,”李瀟瀟湊到她身邊,“我本來就是想著今天跟你倆說的,誰知道回來的時候碰到那麼倒黴的事情。”
苗秀心瞥了她一眼:“還皮?快點脫了,我看看。”
苗秀心京劇功底紮實,平時練功就很勤奮,肌肉損傷筋骨問題等等也略懂一些,自我救治經驗豐富。
文海燕見李瀟瀟服了軟,漸漸地也收了聲,默默地看著李瀟瀟解開了上麵那件小碎花。
右肩和胳膊上青了一大片,青青紫紫,因為皮膚本身太白,這淤青就更明顯了。苗秀心仔細看了看肩肘關節,沒發現紅腫問題,伸手捏了捏。
李瀟瀟又是一陣慘叫,幾乎從凳子上蹦起來,一臉崩潰地轉過頭:“你要謀殺啊?”
“看著沒問題,摸過能更確定,”苗秀心問,“感覺怎麼樣?”
說實話,要不是看過原著,知道苗秀心這人靠譜,李瀟瀟都想反手扔她一句“庸醫”:“除了痛還能有啥?”
苗秀心點點頭,說:“行了,去洗澡吧,洗完搓藥油。”
李瀟瀟終於如願以償地把頭發和身上都洗乾淨了,然後讓苗秀心給她上藥油,完事之後感覺自己命都去了半條——實在是太痛了。
今天下午是李衛國做手術,陳紅娟今天也是請了一整天假。
因為藥油味道大,李瀟瀟今晚是沒法去醫院了,否則被李衛國聞到肯定要擔心。她托文海燕把錢送到醫院給陳紅娟,怕帶著巨款路上出事,又讓陸一鳴陪著一起去。
至此,李衛國的手術費終於搞定了,李瀟瀟終於能暫時緩一口氣,至於後續療養費,她和陳紅娟的工資都能撐得住,起碼在考入文工團之前,她不用再為這件事擔心。等到進了文工團,她就能找個機會去一趟北京,解決周寶姝的事情。
連著幾天早起晚睡,李瀟瀟疲憊至極,等上完藥油後就趴在床上補眠了。
將近傍晚的時候,外麵有人在拍宿舍門,李瀟瀟迷迷糊糊地被吵醒,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外麵的人乾脆喊了起來:“李瀟瀟,你在不在?有人找你!”
李瀟瀟不耐煩地“嘖”了聲,一邊打著嗬欠,一邊下床去開門。
門外是社裡一個女演員,名叫白小雲,一下子就聞到了她身上的藥油味,嫌棄地捏著鼻子往後退了一步:“我天哪,你這是用跌打油泡澡了麼?臭死了!”
李瀟瀟問:“誰找我?”
“一個男的,姓錢的,”也不知道白小雲想到了什麼,一臉古怪地看著她,像是酸又像是有點不屑,“你快去吧,人家在劇社門口等你。”
錢學農!李瀟瀟直接踩著拖鞋就下樓了。
她到了劇社門口,果然看到了錢學農。
這人寬肩窄腰大長腿,典型霸道總裁的臉+男模的身材。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他往劇社門口旁邊的大樹上一靠,街上來往的人、劇社進出的演員們,目光紛紛都落到他身上。
李瀟瀟快步走過去,瞄了一眼他手上的信封,又看了看他:“乾嘛,送錢啊?”
她沒想跟他客氣說話,白天那事兒她都還沒跟他算賬呢!
那種集市其實經常會換地方,白天那個地方,最初的就是錢學農帶頭牽起的,說是背後操縱人都不為過。
那瘦高個子算是他的手下了,一點兒都不靠譜,說到底就是錢學農的鍋。
錢學農果然揚了揚手中的信封,說:“當然,白天的時候說好的。”
那是之前她和他在集市逃命時,她還不忘要問他借錢,結果他說了一句“等你有命出去再說”。
李瀟瀟卻沒有接過,擺了擺手,說:“現在不用了,不過還是給你說一聲‘謝謝’。”
錢學農挑了挑眉,一臉探究地看著她。
李瀟瀟前世不知道跟多少明星一起錄過音,早就對各種類型的臉免疫了,臉不紅心不跳地任他看。
錢學農笑了笑:“你跟我之前了解的不一樣,看起來沒他們說的那麼刁蠻。”
好歹是原著中後來橫掃商界的大佬,女主傻白甜,他可不是,想要追女人,自然要對她了如指掌。
家庭成員這種基本信息,他應該是知道李瀟瀟原身是什麼德行,隻是在李寶珠誇自己妹妹時,也跟著附和。
李瀟瀟點了點頭:“你也跟我之前了解的不一樣,看起來沒我姐說的那麼好人。”
錢學農目光微動。
李瀟瀟原本隻是懷疑,現在一看對方這反應,心裡不由得罵了一聲“狗男人”。
這人明知道她沒去過集市,對地形不熟,明知道搜捕的人分頭包抄,他居然還說分開跑,她跑的時候就差點幾次跟搜捕的人正麵撞上。
要不是她夠機靈,現在人已經在局子了。
原身作天作地,原版李寶珠聖母慈愛,對原身各種包容,這錢學農臨時起意,想要借這個機會收拾她,讓他心愛的李寶珠以後少一個負擔。
李瀟瀟又忍不住暗暗罵了一聲:太狠了,真不是人!
錢學農神色不變,一臉溫和無害:“可能隻是因為了解不夠深入,所以才導致你有這樣的誤解。”
李瀟瀟:“……”你可要點臉吧!
“李瀟瀟!再不去飯堂,菜就沒了!”
李瀟瀟轉身循聲望去,看到舒誠在不遠處。
來得正好,她也不想跟錢學農掰扯了。她回過頭,朝錢學農說:“我要去吃飯了,先這樣吧。”
錢學農笑了笑:“你現在去也已經晚了,沒什麼好吃的。不如我請你吃飯,就當是賠罪?”
“不用。”李瀟瀟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錢學農看著她的背影,笑意愈深,心想這姐妹倆當真是半點都不像,長得不像,性格差得更遠,這妹妹比想象中的聰明得多,有意思。
李瀟瀟往劇社裡走,舒誠等她走近時,一下子就看到了她額頭上的異常了,雖然被頭發擋住了大半,但他還是看出來了。
他跟上了她的腳步:“你額頭怎麼了?”
李瀟瀟已經不想再說受傷的事了:“沒事,彆再問這個了,煩。”
舒誠咳了一聲,馬上轉到他非常關心的問題上:“剛才那人是誰?”
李瀟瀟眨了眨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你情敵。”
說起原著感情戲,那是相當精彩。
女主角對男主角矢誌不渝,但女主角身邊多的是追求者,舒誠跟錢學農隻是其中兩個而已。
現實裡周寶姝從十八線到一線,中間抱過不知道多少條大腿,碰瓷過多少男星,到了原著裡自然要反著來,享受優秀男人們的追捧。
自從白沙村落水回來之後,李瀟瀟就沒對舒誠自然地笑過,不是冷嘲熱諷就是直接無視,像這樣自然又俏皮的還是第一次。
然而,他還來不及開心,就又被她說出的“情敵”二字引得警鈴大作:“他做什麼了?”
“瘋狂追求我姐啊。”李瀟瀟哼笑了一聲,心想這錢學農喜歡傻白甜,還不知道那傻白甜已經變成黑心蓮了呢。
舒誠反應過來了,這是在說他跟那男人一樣,都是喜歡寶珠。他欲言又止,想跟她說不是這樣的,但心裡又很沒底。
就在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宿舍和飯堂間的岔口,李瀟瀟往宿舍一拐,說:“海燕給我打了飯,我不去飯堂了,你自己去吧。”
*
京市向陽區郵局,二號電話亭內。
周寶姝拿著話筒,聽著電話線另一端王美蘭繪聲繪色地描述李瀟瀟的慘狀。
“……李瀟瀟這幾天起得可早了!天都沒亮就要去醫院呢,前幾天還因為太困了,路上回來的時候從樓梯滾了下來,都破相了!”
周寶姝聽得津津有味,心下一陣快意:“哼,活該!”
要不是這年代沒有手機,她都想讓王美蘭把那張臉拍下來,讓她看看李瀟瀟現在變得有多難看。
王美蘭不知道這李寶珠為什麼突然變了,也許是因為被李瀟瀟欺壓太久了,奮而反擊報仇。可不管什麼原因,她隻知道,現在的李寶珠很有錢,而且恨李瀟瀟恨得要死。
隻要她把李瀟瀟有多慘說多慘,就能將李寶珠哄得高高興興,而一旦李寶珠高興了,就會多給她一些好處!
她又繼續說:“李瀟瀟被趕出家了,現在隻能住劇社宿舍,在飯堂吃最低標的飯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