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瀟從前經常吐槽古偶劇的感情戲,為什麼古偶電視劇男女主表白的片段,背景總是花前月下,土得要死,就不能換個地兒嗎?比如試試萬裡高空什麼的,要的是刺激和心跳。
然而就是現在,當她看著重鋒時,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了。
重鋒骨相優越,一雙眉骨生得尤其好,立體而深刻,以至於他明明隻是隨意而淡漠地一瞥,依舊被帶出了冷厲的鋒銳感,無聲地散發著壓迫力。
李瀟瀟還記得,自己當初在白沙村時,在去鎮上打電話那天,興衝衝地跑上去跟團長打招呼,然後被他一個眼神嚇得落荒而逃。後來在郵局裡再遇上時,她手腳比頭腦還先一步反應過來,朝他遠遠地行軍禮,就為了急切地表達出她是個知錯已改的好同誌。
此時此刻,月色如水,男人那眉眼的棱角依舊在,卻因為覆上了一層朦朧的月光,也因為眼底帶了些若有似無的笑意,莫名就有了點鐵骨柔情的味道。
李瀟瀟看著重鋒,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碰了碰剛才被擦過的地方:“下、下回還、還可以偷吃嗎……”
她想挪開視線,想好好說話不結巴,想心臟跳得慢一點,可她感覺整個人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沒辦法自控。
在前世,他們工作室將改編成廣播劇,需要一遍一遍地翻看原著,李瀟瀟看到太太們在描寫女孩子們心動時,總是用“心口小鹿亂撞”來形容,他們在製作廣播劇後期加音效時,更多的是將心跳聲放大,偶爾炫一下技加點左右聲道。
這麼一對比,李瀟瀟感到自己似乎有點不太正常。
她覺得小鹿什麼的是不存在的。
現在在她心上的,是一匹脫韁的野馬——那狂野的心跳聲是小鹿學不來的。
更要命的是,重鋒聽到她的話之後,竟然笑出了聲。
李瀟瀟隻覺得渾身血液都直往頭衝,心裡哀嚎一聲“要完”:這麼下去她心率都要爆表了……
重鋒曾經聽過彆人說“吃得是福”,但他從來沒研究過食物的味道,也不太在意這些。畢竟對於他來說,食物的意義在於提供能量,尤其是在任務執行期間,他們首選的是高熱量的。
可當他看著瀟瀟吃東西的時候,這小姑娘的那股快樂勁頭總是能感染到他,讓他忍不住想多給她喂一點,看她兩隻小手捧著大骨頭埋頭啃,或者抓著芝麻餅咬得嘎嘣響,讓本就圓潤的腮邊鼓起來,讓他總想著像小時候那樣戳一下她臉頰。
她是真的很愛吃,就連現在,明明已經因為偷吃忘了擦嘴而不好意思,依然還不忘問以後會不會繼續給她送吃的。
於是,在聽到她的話,他也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我說過的,隻要你在這裡,我就不會讓你餓著。”
小姑娘磕磕巴巴地說:“謝、謝謝啊。”
重鋒想起她被方浩明笑吃得多時,她總是不滿地反駁,說自己正在長身體。
他心想,這小姑娘雖然有點皮,讓人不省心,但畢竟是女孩子,臉皮還是薄的,她肯定是以為他也像方浩明那樣,在取笑她的食量。
重鋒輕輕咳了一聲,壓了壓翹起的唇角,聲音裡卻仍是帶著微揚的語調:“你不胖,而且還在長身體,沒必要學其他女演員那樣節食,也不用管彆人怎麼說。能吃是好事,你現在這樣,我覺得就挺好的,健康。”
李瀟瀟一呆,聽到心中的野馬在悲傷咆哮:什麼?她的臉,她的身材,她的聲音,甚至她的舞台表演,這些統統都不能博團長一笑,他笑隻是因為她能吃嗎?
怎麼著,每天給團長現場表演一個吃播?
李瀟瀟欲哭無淚,表示一定努力多吃長身體。
重鋒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三十分了。他站起來,朝李瀟瀟說:“走吧,該回去了,待會兒我們分開回去,馮露會跟你一起走的,回宿舍後洗完澡早點休息。”
李瀟瀟在心裡鬱悶地歎了口氣,撐著草地借力站了起來,剛走了兩步,沒發現鞋帶早就鬆了,一腳踩到鞋帶上,整個人驚呼著往前撲——
重鋒眼疾手快,馬上轉過身擋在她身前。
李瀟瀟砸進了他懷裡,鼻子直接磕在他胸口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倒抽一口冷氣:“嘶……”
然而很快,她又反應過來了,整個人都僵在重鋒懷裡。她一手撐在他手臂上,整張臉貼在他身前,就在他的心口上。
她聞到了重鋒身上有股蜂花的味道,極淡,卻正是因為這樣若有似無,悄無聲息地遊弋,輕輕地撩著她的鼻尖時,就更加讓她無法忽視。
李瀟瀟自暴自棄地想:草,李瀟瀟你瘋了吧,居然會覺得這淘寶上幾塊錢一塊的蜂花皂很香。
她一手撐在重鋒手臂上,一手抓著他的衣服,熱血上頭,心頭野馬徹底放飛,蹬得她腿都軟了。
重鋒托著她,另一隻手虛虛環在她後背,低頭隻能看到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腦瓜。她埋在他胸前一動不動,整個人卻有點微微發抖。
這看起來不太對勁,重鋒不由得有點擔心:“瀟瀟?怎麼了?”
李瀟瀟感到了他說話時胸腔微微的震動,也感到了那顆強大的心臟在跳動,沉穩而有力,且規律。
規律得就跟團長平時走路的步伐一樣,沒有砰砰砰加速,更沒有傳說中跳漏一拍半拍。
單箭頭,這是什麼人間疾苦……李瀟瀟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燙得快燒起來了,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她緊了緊手裡的衣服,又鬆了開來,轉而扶著額頭,撐著重鋒的臂彎,稍稍往後,退出了他懷裡,沒敢抬頭看重銳,聲音有點虛:“我腦殼疼……”
李瀟瀟心虛地給自己找理由:她不是要故意撒謊的,但是不找個借口沒法收場,這太尷尬了。
又疼?重銳皺了皺眉,馬上彎下腰,湊過去察看她的狀況,因為這邊沒有路燈,他隻能借著月光,湊得比之前並肩而坐時都要近。
李瀟瀟:“……”
重銳碰了碰她的額頭,有點燙手,聲音一沉:“好像發燒了,去生活區的醫務室看看,要是嚴重了得去基地醫院。”
那怎麼行!去醫務室然後社死嗎?李瀟瀟連忙說:“不用不用,沒發燒,就、就隻是有點熱,熱得頭暈。”
完美,連腦殼疼的原因都解釋了。
李瀟瀟見重鋒擰緊眉頭,怕他不信,又馬上補了一句:“真的,要不然咱們再坐幾分鐘,要是涼不下去,我再去醫院。”
不管是從前在大院裡被莫名其妙拱上大院一哥的位置時,還是從軍後帶手下,重鋒還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
這要是換做以前那幫混小子,他直接揪著衣領就把人給提過去了。
可這是瀟瀟,是李彥哥的女兒,打不得,訓不得。
重鋒還沒摸出跟這小姑娘相處的門路,總不能直接將人扛過去,於是隻好退讓了一步:“好,五分鐘,五分鐘還發熱的話,就要去醫務室了。”
五分鐘足夠了,李瀟瀟忙不迭點頭:“嗯嗯,好。”
她鬆了口氣,正要轉身往剛才兩人坐的地方走去,重鋒又拉住了她,又氣又好笑地說:“瀟瀟,你啊……”
李瀟瀟疑惑地應了一聲:“嗯?”
重鋒徹底服氣了,單膝蹲下,將她鬆掉的鞋帶重新綁好,還檢查了一下另一邊的,確定沒問題後才又站了起來。
李瀟瀟捂了捂臉,生無可戀地想,團長一定是覺得她是個傻子吧。
重鋒倒沒想那麼多,隻記掛著那五分鐘,指了指草地上,朝她說:“坐。”
兩人一起走過去,坐了下來,李瀟瀟抱著膝蓋,把臉埋到手臂裡,心裡開始默默背教材。
五分鐘後,重鋒的聲音準時在旁邊響起來:“瀟瀟,時間到了,抬起頭我看看。”
李瀟瀟淡定抬起頭,看著前方,從旁邊把重鋒的手撈過來,放到自己額頭上。
不看團長,一切皆可破。
溫度果然降下去了,重鋒有點疑惑,但好歹是放下心來了,點點頭說:“是沒發熱了。”
今天很熱嗎?
時間已經不早了,兩人沒在耽擱,一起往外走。走了一段路之後,重鋒放慢了腳步,讓李瀟瀟先行。
李瀟瀟恨不得跑起來,剛才實在是太丟人了,她需要吹吹風冷靜一下,待會兒去小賣部買根紅豆冰壓壓驚。
馮露和方浩明果然就在不遠處等著,見李瀟瀟出來了,馮露迎上去,親熱地挽著她的手,回頭朝方浩明說:“我們先走了。”
方浩明點點頭,朝她們揮揮手:“好,晚安。”
李瀟瀟被糊了一臉狗糧,酸溜溜地說:“沒想到小方竟然有個這麼漂亮的對象。”
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在她看來,方浩明大大咧咧,馮露精致斯文,兩個人畫風完全不一樣,怎麼看都有點鮮花配那啥的感覺。
馮露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覺得這小妹妹真有意思,這算是真情實意地誇了她一把了。她說:“我也沒想——”
沒想到團長的娃娃親對象是個活寶小姑娘,真是難以想象這兩個人是怎麼相處的。
她忽然想起他對象千叮萬囑的事情,話鋒一頓,轉而說:“沒想到瀟瀟你這麼可愛。”
李瀟瀟撓了撓臉頰,笑嘻嘻地說:“還行吧。”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李瀟瀟這才知道,原來馮露竟然跟方浩明是青梅竹馬,兩人家裡跟團長家是一個大院的。
李瀟瀟恍然大悟:敢情這小方是近水樓台。
馮露一想起以前的事就笑了:“其實不止浩明,咱們院裡其他人,從前都不喜歡團長的。”
李瀟瀟一聽就有點不樂意了,心想人家團長多好啊,頂多也就話少而已,話少怎麼你們了嘛?
她忍不住為重鋒辯駁:“你們這是不對的,怎麼能孤立他一個人,他那時才多小啊。”
難怪現在是這麼個冷性子,原來是小時候被孤立的。
李瀟瀟忽然又想到,萬一團長小時候沒有被孤立,性格熱情一點,那她是不是有可能不用單箭頭了……
想到這裡,她一臉哀怨地看著馮露。
馮露被她看得頭皮發麻,連忙解釋說:“那怎麼可能?不是我們孤立他,是他自己不跟其他男孩子一起玩。每次考試我們就得遭殃,整個大院都在拿團長跟自家孩子比,所以啊……你懂的。”
李瀟瀟理解地點點頭:“原來獨占巔峰,不想跟你們玩啊。”
馮露:“……”
不是,她的重點是他們被團長比得很慘。
兩人往宿舍區走,李瀟瀟一路上又問了些重鋒小時候的事情。
快到宿舍區的時候,她看到有小賣部,拉了拉馮露的衣袖:“誒,我過去買紅豆冰,你要吃麼?要的話我就買兩根。”
馮露搖搖頭:“不了,我們晚上不能吃太多。”
李瀟瀟其實也預料到了:“好吧,那我過去買一根,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她小跑著到了小賣部,那邊還有幾個戰士在買東西,一下子就認出了她,熱情地朝她打著招呼。
售貨員王竹原本還在低頭找貨,一聽到戰士們的聲音,馬上抬起頭,也認出了她,激動地笑著說:“哎呀,這是、是真人呐,李瀟瀟同誌!”
李瀟瀟點點頭,打招呼的話還沒說出口,王竹就朝裡麵喊:“曉燕,李瀟瀟同誌來了!”
王竹的聲音剛落,裡麵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就馬上跑了出來,看見李瀟瀟時眼睛都亮了,臉頰紅撲撲,握著兩個小小的拳頭,抵在下巴,腳尖興奮地跳著,眼巴巴地看著李瀟瀟。
儘管這名叫曉燕的小姑娘一句話都沒說,但李瀟瀟也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喜歡,當即有點受寵若驚地朝她打招呼:“你好。”
王曉燕興奮地低呼了一聲:“李瀟瀟同誌,您、您好!”
怎麼敬稱都用上了,李瀟瀟覺得這小朋友真是太可愛了。
王竹替自己女兒說了一下追話劇的過程,李瀟瀟聽到這小姑娘立誌考入市文工團的話劇組時,不由得愣了愣,然後緩緩地笑了起來,朝她鼓勵地說:“加油,你可以的。”
李瀟瀟其實沒有想過會在話劇上走多遠。
她的目標一直都是滬市電影譯製廠,期待迎接譯製片的輝煌時代,並且將配音演員的榮耀延續到現代。
譯製片的時代並沒有太長,這意味著,配音演員如果沒有在這個時代開辟出一條新路,這個行業依然會像前世那樣,從極盛轉入衰敗,甚至到了提起“配音演員”四個字,有的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行業。
因此,對於李瀟瀟來說,話劇隻是一塊跳板,而她並沒有想過為一塊跳板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