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商用蹩腳的中文跟李瀟瀟打了個招呼,又跟錢學農聊了幾句,沒多久就表示要去買早餐了,走之前還跟李瀟瀟說了句“再見”。
李瀟瀟盯著錢學農不說話。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滿滿的問號,一副狐疑不信卻又無法判斷的樣子,讓錢學農心情大好。
理智上他是覺得,自己這種跟小姑娘計較的行為有點幼稚,但心理上這小姑娘那七轉八繞的心思,總是能讓他忽略了她隻有十六歲的事實。
錢學農從來都不是一個糾結的人,很快也承認了,他就是想捉弄一下這狡猾的小姑娘,想看她吃癟。
他明知故問:“怎麼了?這樣看著我。”
小樣兒,會幾句英語看把你能得……李瀟瀟不動聲色地問:“你們剛才說了那麼多,都隻是在誇我漂亮?”
錢學農撒謊臉不紅心不跳,還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副正人君子不打誑語的樣子:“當然。”
當然不是。
他甚至一個好詞都沒說,就連Tom也隻是在開始的時候感歎了一句“漂亮”,後麵都在感歎聰明的女孩子確實會很棘手,還非常同意地說他不下手是明智的。
李瀟瀟忽然一笑,摸了摸下巴,一臉感興趣地問:“我看你每句話都說得不一樣,英文挺好啊,誇人還能不帶重樣的。那你給我說說,剛才那些翻譯成中文都是怎麼樣的?”
來啊,剛才陰陽怪氣了多少句,現在就給她使勁誇多少句,少半句都不行。
錢學農:“……”
一般這種時候,姑娘被誇好看,不應該紅著臉再自謙麼?按正常流程來說,應該是先謝謝他的讚美,然後再說其實自己長得一般之類的。
這姑娘不按常理出牌,竟然還能這樣?
是他大意了。
李瀟瀟笑意愈深,白牙森森:“說啊。”
錢學農咳了一聲:“剛才說了挺多的,我都不太記得順序了。”
李瀟瀟嘖嘖兩聲,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眼神都有點變了,臉上是真摯的擔心:“我家隔壁那老爺爺記性也不太好,聽說早些年都不得不提前退休。小錢,你還這麼年輕,這記性有點堪憂啊,得好好注意了。”
錢學農嘴角一抽,有點懷疑她是在暗損他,但是她眼裡的憐憫和擔心一點都不假,他剛才騙她說是讚她時也很真誠,也許她是真的以為他不記得了。
李瀟瀟又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說:“不過你不記得沒關係,我記性好,雖然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麼,但是你們怎麼發音,我可都是記著的呢!”
錢學農:“……”
“開頭那些我猜肯定就是打招呼,那就從你說的第二句開始吧!”李瀟瀟不緊不慢地說著,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剛才第二句說的是‘nope,she’snotmytype’,這句是什麼意思?”
少女的發音清晰而流暢,儘管有的兩個單詞之間音節連在一起,但錢學農知道,這是因為她不會單詞隻記發音的緣故,這也改變不了聽起來非常悅耳的事實。
這小姑娘把人聲音效引入話劇,足以說明她的模仿能力很強,而且之前市公文團那部劇公演時,原來定的主演不是她,她是臨時上場的,也說明這小姑娘記憶力確實驚人。
今天也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錢學農見她這準備一句一句問的架勢,就知道這頓誇是免不了了。更何況,他還盯著人家背後的人脈,既然這小千金今天紓尊降貴來找他,他得好好把握機會才是。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誇幾句麼?更何小姑娘確實長得也俊。
錢學農心服口服,開始了第一句誇獎:“說的是你像精靈一樣可愛。”
哦豁,文藝風啊。李瀟瀟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句一句地將他和外商說的話重複出來,每說一句,就停下來等他誇一句。
“你的皮膚像牛奶一樣白。”
“眼睛像藏了銀河的夜空。”
“雙唇像花瓣一樣嬌豔。”
……
錢學農將李瀟瀟從頭發絲誇到了腳後跟,覺得自己這畢生的文學造詣都已經濃縮在這裡了。
總之他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明明不是第一次跟這姑娘對線了,從未在人家手上占到一點便宜,他為什麼還要去惹她呢?
李瀟瀟聽得渾身舒爽,錢學農每說一句,她就認同地、陶醉地點了點頭,臉上就差直接寫上“錢學農你挺有眼光”幾個大字。
末了,等錢學農終於花式誇完之後,李瀟瀟這才又斂了斂笑容,但嘴角仍是微微翹著,像是怎麼壓都壓不住,總之就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小姑娘非常高興,但又努力繃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李瀟瀟假正直地說:“錢學農同誌,雖然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是這真的很像耍流氓。幸好現在其他單位都是上班時間,人還不多,以後可彆再這樣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不計較的。”
錢學農:“……”
嗯,不計較,他也就是暗戳戳耍了點小心機,這小姑娘就要明晃晃一句一句討回來,這還真是半點都不計較,而他還隻能啞巴吃黃連。
錢學農半點脾氣都沒了,順從地點了點頭:“也是,多謝提醒。”
“好吧,先不說這個了。”李瀟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話鋒一轉,“今天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請你幫忙。如果順利的話,以後咱們可以互相幫忙。”
這話說得直接又直白,錢學農也認真了起來,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這橄欖枝:“什麼事?你說。”
李瀟瀟說:“市文工團最近要上一台新劇,需要跟外貿這邊的單位打交道,但我們跟這些單位不熟,需要你幫忙。”
在原著裡,錢學農在八十年代初就成了霸道總裁,速度堪比坐直升機,這當然是跟他的能力有關。
外貿界這一帶需要邀請什麼人,交給錢學農去辦是省事了,甚至都說得上大材小用。
李瀟瀟從馮老師那邊拿了一份名單,但她並不打算交給錢學農,因為名單裡出錯的概率會很高,而錢學農現在正想著法子搭上她,好接觸到她背後的周家擁有的人脈,不管她讓他做什麼,讓他做100%,他會給她達成200%,以此來表明自己的能力和誠意。
她簡單地將事情說了一下,略過了吳芳的名字,隻說是某個她認識的姑娘:“這就是我們要出新劇的背景。我的目的很簡單——”
“第一,在社會上引起討論,改變大家對女性苛刻的單一想法,多一些支持女性和尊重女性,讓我朋友明白,這件事錯不在她,她不應該將自己的生存環境讓給那個狗男人。”
“第二,那狗男人在光交會會館工作,聽說跟工友關係都不錯,我希望他們單位中的新時代女性可以來觀看這部話劇,識破那狗男人的真麵目,讓他在單位裡混不下去。”
國外婦女平權思想發展也不慢,錢學農經常跟外商打交道,多少也聽說過這方麵的思想,隻是沒想到竟然從這小姑娘嘴裡聽到這個。
上回沒有半點鬆口的意思,居然是為了彆人來請他幫忙?而且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婦聯的呢。
錢學農心裡有點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了解。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小姑娘比他矮了許多,得微微揚著臉才能跟他麵對麵。她將手背到身後,一臉純良無害,再一次像上回那樣,將問題拋回給他:“你覺得呢?我已經把目的都告訴你了。”
錢學農心想,什麼小狐狸,這是千年狐狸了。
他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
她的目標這麼大,而且這還是在兩人確定合作關係之前,他不可能為她動用全部關係的。但她現在也不提具體要求,就是明擺著要看他表現,不管做到什麼程度,他都隻能算是替她目標出了一小部分力,跟他們文工團自己做的比起來,就算不了太大的事。
錢學農緩緩地說:“李瀟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件事之後,之前的事情就算是一筆勾銷了。”
“當然,”李瀟瀟微微一笑,“如果這件事情順利的話,我覺得我們以後可以多合作——前提是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坑害我。”
有了她這句話,錢學農就放心了。
他點點頭,說:“那好。剛才聽你這麼說,外貿這邊你們應該是完全還沒著手的,那這邊就交給我。至於其他單位的,我不清楚你們現在的進度,如果有需要,可以跟我說一下,我也認識一些人。”
其實其他單位的,文工團團長和老師們也能請得到,李瀟瀟這麼問,除了是真的要錢學農幫忙之外,主要也是探一下他的態度。
她也想跟他合作,但前提是他要將她當成一個平等的合作夥伴,而不是一個天真單純容易糊弄的小女孩,總想著占她便宜。
經過這幾次交鋒,錢學農的態度變化明顯,在這次裡甚至也沒再喊她小姑娘了。
李瀟瀟很滿意這次的溝通結果,見好就收,不能馬上給他什麼人脈關係,但好臉好話她還是不會吝嗇的。
她笑眯眯地說:“謝謝了,也給你送幾張新劇的票,全國首演,指定觀眾進場,有關係都拿不到的。”
有李瀟瀟場次的劇目都一票難求,她把自己新劇的票拿來當謝禮示好,也不算沒有誠意了。錢學農也規規矩矩地道了謝,兩人再核對一下細節,然後非常和諧地互相道彆,各自回單位了。
*
今天晚上話劇組要去電力局表演,李瀟瀟回到文工團後已經將近中午,乾脆在傳達室等到了重鋒的電話之後,再回去跟眾人會合。
因為新劇本已經出來了,平時大家都有午休的習慣,但現在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午飯之後繼續回到排練室,準備開始練新劇了。
“老師,我們都把台詞背好了。”
馮老師剛推開排練室的門,就看到大家都拿著各自的筆記本在看,見她進來,紛紛停下,主動向她報告任務進度。
因為劇本隻有一份,而且還是分開兩個本子寫的,大家都熟讀了劇本,又把自己那部分親筆抄下,所以每個人都是捧著自己的本子在背。
“好……好,很好,大家都很棒!”馮老師還是頭一回看見大家這麼主動積極,心裡不由得也有些感動,“今天其他劇組的老師和同學們也都在行動,開始邀請嘉賓了,一些比較難請的領導,團長會親自去請。”
團裡有好些演員家裡條件不錯,意味著父母都是單位中職級不低的職工,這時候就全都有力出力,主動宣傳了。
這正是給大家打氣的時候,李瀟瀟也將自己上午跑了一趟的成果告訴大家:“各位,外貿單位那邊也沒有問題,能邀請到各大進出口公司的重要職工,光交會會館那邊的女職工也能請得到。”
這是一個好消息,光交會會館的人如果認同話劇思想,這意味著呂洋在單位中會受到排擠!儘管這還隻是計劃當中,但大家聽到後也都忍不住歡呼起來,已經想象到那狗男人像過街老鼠一樣被人人喊打。
馮老師拍了拍手掌,將眾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我們隻需要好好排練,將最好的效果呈現在舞台上。”
“好!”
“加油!”
因為時間比較緊,馮老師和李瀟瀟各自分開指導,馮老師負責指導群演,而李瀟瀟負責指導白楊,因為白楊前期的主要對手戲在李瀟瀟身上。
其他群演台詞相對較少,一晚上能背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白楊所扮演的角色呂陽是主要配角,台詞也不少,竟然也一晚上背完,這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在文工團裡能當年輕主演的,相貌外形都不會差。白楊身形頎長勻稱,一張臉英俊而正氣,在團裡一直都是演正麵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