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站起來發話的黎老師再次開口:“當然, 這也隻是我們其他省文工團的想法,原創者畢竟是光州市文工團,也不知道那邊是否接受更好的建議。”
光州軍區的師生幾乎都被氣笑了, 李瀟瀟也不得不感歎一聲無恥。
她湊到葉老師旁邊,朝葉老師低聲說了幾句。
葉老師點了點頭, 隨後也舉起手來, 朱新華朝她做了個“請”的動作:“葉老師。”
她站了起來,朝黎老師說:“黎老師,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們光州軍區下轄各團一心隻為文藝事業發展, 不搞其他彎彎曲曲的小心思。隻要有好的合適的建議,我們都歡迎。”
光州市文工團歸光州軍區管, 葉老師這番話一出,就相當於解答了黎老師的疑問。
都在文藝界工作多年,黎老師自然也聽出了話裡的話,但臉上仍是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朝葉老師說:“有葉老師這句話, 我們就都放心了。”
兩人分彆坐下, 朱新華說:“既然是這樣, 那接下來的時間,各位老師請先看劇本,我們明天就開始修改。因為時間有限,我們大部分時間還是要用來細細學習, 所以三天內改完必須改完。”
前麵看了京市文工團的演出,現在這時間不上不下, 原本按朱新華的安排,是要開始分析和細講劇本,現在多了修改劇本這一出, 剩下的這小半天時間,也隻能給各位老師看劇本。
在京市參會期間,師生們的食宿都被全包了,雖然交流學習時都按劇種分會場,但用餐時都會重新聚在一起,仍舊按軍區劃分,方便根據不同地區提供合口味的飯菜。
散會後,眾人陸續起身,往餐廳走去。
李瀟瀟等話劇演員跟光州軍區其他劇組碰頭,相互之間交流,程珍珍告訴馮露下午發生的事情。
眾人落座後,幾個相熟的女孩子擠在一起。
馮露聽完事情經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不是說看不起話劇啊,我就是覺得,你們話劇本來就沒幾個劇本,之前彙報不都說了嗎?其他區對外公演數量是零,他們的話劇演員難道不想上台?現在給他們劇本,有機會公演,不抓緊時間學習,就為了個添個名字折騰來折騰去。”
程珍珍撇撇嘴,也一臉無語地說:“就是,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李瀟瀟心說,這其實很好想啊。
署名權很重要,尤其是對於原作者來說。會上提出這些意見的幾個省文工團,當然也希望自己的演員能上台。按他們想的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兩個劇能打上他們團的名字,這樣他們既能以創作者自居,回到各自地盤時推廣新劇,又能讓自家演員上台。
這其實版權意識的雛形,有版權意識其實挺好,但如果是通過搶奪彆人勞動成果,那就不好了。
馮露和程珍珍還隻是演員,沒宏觀考慮這個問題,李瀟瀟也不想跟她們說這些,免得讓她們失望。
李瀟瀟朝程珍珍說:“沒關係,讓他們提出修改意見,本來就是交流會,確實是該這樣的,他們說得也沒錯。隻是他們提出來的意見合不合適,那是另外一回事。”
餐廳在下午時就已經開始準備飯菜,現在參會者一入座,餐廳服務員馬上就通知廚房上菜。
開席前就已經有其他區的老師過來,想要和葉老師和夏老師說話,兩位老師隻好讓學生們自己一桌,免得影響吃飯心情。
學生們邊吃邊回頭看著旁邊的老師桌子,湘省的話劇演員代表譚曉琴說:“咱們晚上也一起準備準備,咱們之前都演過《蛻變》了,對劇本熟,但是《半邊天》還沒演過,咱們分一下工,把各自負責的片段吃透,等明天他們一提出意見,咱們就一條條反駁。”
李瀟瀟咽了咽米飯,說:“這劇本初版的時候確實匆忙,後來我到了市文工團的時候,跟馮老師一起修改過一遍,從頭到尾大改。”
“藝術不是一潭死水,有意見才有進步,不斷進步才會日臻完美,所以光州文工團在演出時,如果遇到更好的想法,也會及時修改。”
她頓了頓,聲音緩慢而堅定:“這是光州文工團整個話劇組共同的努力成果,他們想要一晚上就超越我們半年的精力,如果他們做得到,也不至於每年話劇公演數量是零。”
如果說她當初在羊城劇社的簡單版本是骨架,那麼這具骨架生出血肉,就是她和馮老師第一次大改的時候。而讓這具骨架擁有令人驚豔皮相的,是話劇組的所有演員。
一台話劇,不止主演是重要角色,配角也是,每位演員都對自己的角色理解透徹,結合背景和劇情等,先融入,成為角色,再以角色的身份思考,才會知道原劇本中的缺點。
而現在那些隻看了一場表演,隻看過劇本的人,竟然就想提意見,他們要是先演過幾十遍再說下午那話,李瀟瀟都不會覺得那麼可笑。
李瀟瀟笑了笑,臉上毫無懼色:“讓他們儘管提,我不怕。”
眾人跟她同區,都知道她的能力,見她這麼說,而且連葉老師都放心她,他們這些做演員的,心裡也定了不少,於是眾人把心思轉移到了餐桌上。
演員晚上吃得不多,所以餐廳提供的飯量都不大,但是菜品精致,還提供了梅子酒。
京市的果酒非常出名,裡麵一些品種還是曾經的皇室禦酒。李瀟瀟前世也算是嘗遍各大小品牌的果酒了,她嘗了一下,眼睛一亮,讚不絕口:“真好喝!”
馮露看著有點眼饞,但軍人不能喝。
她羨慕地看著李瀟瀟:“哎,我以前在家的時候就經常喝這個,可好喝了。”
譚曉琴也很喜歡這味道,有點可憐地看著馮露:“這都不算酒吧,也不能喝嘛?”
程珍珍歎了口氣:“有酒精的就不行。”
邗筠好奇地問:“文藝兵也這麼嚴嘛?”
馮露說:“那當然!”
邗筠嘿嘿笑了兩聲,勾著李瀟瀟的肩膀:“瀟瀟,好喝吧?去部隊就不能喝了,要是來咱們這兒,下了班隨你喝。”
程珍珍頓時就警惕起來了:“怎麼還挖起牆角來啦?”
邗筠笑嘻嘻地說:“人都還沒落到你們屋裡呢,怎麼就叫挖牆腳?咱們這頂多就叫做公平競爭。”
眾人一陣大笑。
李瀟瀟抱著酒瓶,臉上紅撲撲:“沒關係,好姐妹,咱們劇本都是共享的,不存在競爭關係,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明年咱們話劇人的演出數量,說不定可以超過京劇或者芭蕾舞劇!”
旁邊一桌京劇演員看笑話似的看了一眼:“喝大了吧?”
李瀟瀟瞥了那人一眼:“沒有。”
那姑娘又說:“你說超芭蕾就算了,還想超京劇,這話說出來也不怕彆人笑。”
真的是,這人是哪個省的?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樣板戲裡頭大部分都是京劇,話劇算什麼?零公演的劇種,加上內部演出,連京劇的零頭都比不過。
馮露是學芭蕾的,一聽這話,頓時就不爽了:“芭蕾怎麼你了?就你們京劇能耐。”
李瀟瀟一臉無所謂地朝那京劇姑娘說:“我是不怕的,這有啥好怕。”
那姑娘一噎:“你……”
她旁邊一位同伴拉了拉她:“餘彩,算了。”
餘彩也覺得這麼大的場合做口舌之爭有點難看,哼了一聲:“懶得跟你說。”
馮露跟李瀟瀟回家,馮家跟方家就住對門,重家在隔壁,裡麵黑燈瞎火,顯然重家父子都還沒有回來。
馮露也朝家裡問了一下,又去方家那邊看了看,發現自家老爹和方浩明都還沒回,於是跟李瀟瀟說:“他們肯定是還沒散場了,你有鑰匙不?沒有的話就上我家坐。”
李瀟瀟從書包裡掏出一把鑰匙:“我有,團長給我了。”
馮露打趣說:“唉喲,連鑰匙都有了。”
李瀟瀟假裝沒聽懂,開了門之後,馮家勤務員幫李瀟瀟把行李搬進去。
之前省文工團的隊友幫她把行李從列車上取下了,搬到了招待所裡,現在她住重家,於是剛才回來前,她們就先去把行李取回來。
李瀟瀟說了聲“謝謝”,把行李拖到自己房間,洗完澡後,坐到了書桌前,然後攤開了今天在分會場上拿到的兩個劇本。
接著,她又在行李箱裡翻出了一個筆記本,打開放到桌麵上,拿起筆一點一點看了起來。
分會場發的是最新版本,朱新華老師顯然是請人重新排版印出來,整整齊齊,看著賞心悅目。
而筆記本裡的,則是她最初的手寫版本,也有第一次大修版本,大修版本上麵打了許多補丁,一條條備注修改,如果是第一次看的人,一定會頭皮發麻眼花繚亂。
她今晚要好好從頭到尾梳理一下,從簡版到改版,再到多次修改版本,光州文工團各位話劇演員的心得,她都要重新看清楚,找出那些老師最有可能提意見的地方,然後看看有沒有再改善的可能。
那些老師們是一定會增加情節的,甚至增加角色,她要做的,就是想出優於他們的方案。
剛才在飯桌上還有一瓶沒開的梅子酒,大家見李瀟瀟喜歡,便讓她帶走。李瀟瀟前世就很喜歡各種果酒,酒精度低,連微醺都算不上,但是能很好地替大腦放鬆,閉上眼就有種踩在現實和夢幻交接的感覺,靈感迸發。
光州供銷社就隻有白酒,等回去之前,她一定要在這邊多買點,然後帶回光州慢慢喝。
李瀟瀟一邊想著,一邊將酒倒入了杯中,抿了一口,閉上眼,劇本上的文字形成一個個熟悉的畫麵,在她腦中盤旋。
重鋒回來的時候,看到李瀟瀟房裡的門縫透著光,知道她還沒睡,敲了敲門:“瀟瀟。”
沒過多久,房門被打開了,李瀟瀟扶著門把,眉眼彎彎:“團長,回來啦。”
小姑娘披著大衣,小巧的下巴都埋在了衣領裡,額頭抵在門邊上,臉頰紅撲撲,像新鮮水嫩的蘋果。明明燈光那麼柔和,可那雙眼睛裡的光卻亮得讓人挪不開。
重鋒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又看了看小姑娘那張臉,皺了皺眉:“瀟瀟,你喝酒了?”
“梅子酒,”小姑娘笑了笑,竟然還意猶未儘地抿了抿唇,“可好喝了,今晚馮露都快饞哭了,但是她不能喝。”
這小姑娘已經換了衣服,顯然已經洗過了澡,但酒味竟然還這麼明顯……重鋒抬起頭,往裡一看,果然看到了書桌上擺了一瓶梅子酒,已經少了小半瓶。
沒想到竟然還是個小酒鬼。
重鋒有點無奈,想要板起臉沒收那剩下大半瓶,但小姑娘看起來十分清醒,衝著他眉眼彎彎,讓他板不起臉。
“哎,”李瀟瀟歪了歪頭,回頭指了指桌上的酒瓶,又回過來朝他有點可惜地說,“團長,你也喝不了,不然我就給你分一點了。”
還想著要跟他分享。重鋒一臉拿她沒辦法,隻得說:“我不喝,你也彆喝了,今晚喝不少了吧。你把酒拿給我,我替你拿去方浩明家裡冰著,他家有冰箱。”
李瀟瀟隻好轉身將梅子酒拿了過來,依依不舍地給了重鋒,目光眼巴巴地還黏在酒瓶上麵。
重鋒頓時就有種錯覺,仿佛自己做了什麼欺負小姑娘的事情一樣。
要不就……他心裡有個聲音不停地說:就十來度的小甜酒,跟水也沒什麼差彆,喝點又怎麼了?
重鋒捏了捏酒瓶,掙紮了一下,緩緩地說:“最後一杯,不能再多了。”
李瀟瀟驚訝地抬起眼,很快又反應過來,高興地去拿了杯子,雙手遞出:“謝謝團長。”
重鋒給她倒了小半杯,又看了一眼她書桌上的資料,認出那種裝訂跟他們會上資料的風格一樣,猜到是交流會上發的東西。他問:“晚上彆看太久了。”
李瀟瀟:“好。現在才九點,早著呢。”
重鋒拿著酒瓶去了方浩明家,方浩明這剛回到家裡,被自家老媽逼著輔導小老弟寫作業,兄弟倆差點被小學乘法弄得反目成仇。
見自家團長過來,方浩明像是遇到救星一樣,馬上衝了過去:“團長,有啥吩咐,你說,我馬上辦!”
隻要不是讓他輔導寫作業,上刀山下火海他都願意!不寫作業兄友弟恭,一寫作業雞飛狗跳,他可真是太難了!
重鋒把手裡的梅子酒抬了抬:“借你家冰箱放一下梅子酒。”
方浩明一臉發現新大陸的模樣,驚奇地說:“團長,你這上哪兒弄來的梅子酒?”
“文工團那邊晚飯時沒喝完,瀟瀟帶回來的。”重鋒又皺了皺眉頭,沉聲說,“雖說省文工團不禁酒,但軍區文工團一起參會,用餐都是一起的,他們就不該上酒,欠缺考慮。”
“我的天哪,”馮露從門外進來,剛好聽到重鋒這話,忍不住扶了扶額頭,“重團長,不就喝了點梅子酒嗎?人家瀟瀟都這麼大的人了,你彆總拿人家當孩子看。”
重鋒說:“她本來就是。”
馮露一臉無語:“那要是我跟你說,你家瀟瀟小朋友今天都被欺負到頭上了,你打算怎麼辦?”
重鋒眼神一變,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馮露:“她沒跟你說嗎?”
重鋒:“沒有。”
“就是今天他們話劇組那邊,分會場的負責人本來安排了學習階段,要在全國推瀟瀟那兩部話劇,現在那兩部劇署名是光州文工團,編劇是瀟瀟。”
“有的省文工團就不樂意了,想在劇本上加自己的名字,就說現在先不要學習了,先討論討論這劇本有沒有不完善的地方。”
“說白了就是他們想一起改劇本,這樣以後這兩部劇就算是他們跟光州文工團一起寫出來的。”
“這麼無恥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馮露簡直歎為觀止,頓了頓,又朝重鋒說,“瀟瀟說了,那些人提一個建議,她就想一個更好的替上,來一個擋一個,誰也彆想拿走他們光州文工團的東西。”
重鋒想到了剛才李瀟瀟房間裡那堆資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這是在備戰。
方浩明聽了之後也不由得感歎:“厲害!這話也就小鐵梅敢說得出口了,但我覺得她能做得到的!”
“那當然,葉老師他們本來還想直接在會場上反對的,但瀟瀟覺得這樣會影響咱們光州軍區的形象,畢竟人家可是打著提出修改意見的借口來。
“要是咱們反對了,顯得咱們好像不願意接受彆人的意見一樣。所以啊,瀟瀟就阻止了葉老師。她還說,等他們發表完意見,她再提出更好的,他們才會心服口服,而且顯得光州軍區大度。”
馮露一想到從程珍珍等人那邊聽到的消息,也不由得佩服了起來,朝重鋒說:“重團長,小朋友被欺負會找大人哭鼻子,你看瀟瀟連說都沒跟你說,也就你還拿她當小孩兒看。人家不小了好吧。”
重鋒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
“哎,團長,”方浩明朝他手裡的酒努了努下巴,“那你這酒還放冰箱麼?”
重鋒把梅子酒遞了過去:“當然放,這是兩碼事,她今晚喝得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