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瀟聽到背後各種聲音, 蔡博聞氣急敗壞的聲音,軍官們安撫的聲音等等。
“瀟瀟!”
她聽到重鋒在喊她,本來想乾脆撒腿就跑的, 但想想自己根本跑不過他,於是又停了下來, 轉過身, 抬起眼看著他。
重鋒低聲說:“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你不用擔心。”
“處理什麼?蔡博聞?還是秦致新?”李瀟瀟眉一挑, 說, “我在部隊,他們又不是軍人, 還能拿我怎麼樣?”
即使蔡博聞是軍官們的老師又怎麼樣?
鄭國興能做到師長這個位置,當然懂得怎麼去管人。凡事肯定也以集體利益為先,公是公,私是私,這點是最基本的。
彆說蔡博聞, 就算是周誌鴻親自拜托鄭國興, 鄭國興都未必會插手——之前鄭國興可不就是從來都沒跟她提過周家的事情?
這就是區彆, 位置越高的管理人員更需要情商,而不需要管理的或者手下人少的,溝通能力堪憂,比如蔡博聞。
李瀟瀟覺得這蔡博聞也是夠離譜的, 連周誌鴻這正兒八經的血緣上的親爺爺,跟她提回京市都是打商量的語氣, 這蔡博聞居然還直接管教起她來了。
這還老師呢,這種隻許彆人聽著不許彆人反駁的,不就是現代裡那種隻允許學生有一個答案的老師麼?
李瀟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也不太對。
在這個年代, 蔡博聞這種人不是挺常見的嗎?老年人固執脾氣大,二十一世紀裡不也挺多這種的嗎?
去年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她一手爛牌都還能笑得出來,做什麼都乾勁十足。可她現在在做什麼?
比起去年原身的狀況,她現在有家人有朋友,混得風生水起,可她現在居然被一個老爺子說了幾句就氣成這樣。
是因為她去蔡家前,就心情不好。
是因為她被重鋒拒絕了,眼看著明明是雙箭頭,她以為要雙向奔赴,結果下一秒就失戀了,她還惱羞成怒了。
她曾經覺得,表白被拒絕後惱羞成怒的人很不體麵——不但不體麵,簡直說得上難看了。
現在的她,變得連她自己都十分陌生。
李瀟瀟心想,不應該這樣的,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下,再睜開眼時朝重鋒笑了笑:“你說得對,重團長。”
重團長?重鋒微微低下頭,垂下目光看著李瀟瀟,眼神微暗,融在暮色中,沒人注意到他絲毫的變化。
“我已經入伍了,雖然跟我想象的有點不一樣。但是,你說得對,這裡不止有你,還有其他戰友,我會在部隊裡過上屬於自己的軍旅生活。”
“我也許會跟著文工團去不同的駐地表演,也許會隨軍到前線給戰士們鼓舞,但一定會遇到很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驗,收集不同的創作素材。”
“這才是我該做的,而不是去糾纏一些沒有結果的事情。”
在羊城劇社的時候,在她還叼著筆杆策劃,要怎麼才能將那破破爛爛的話劇組拐到手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好了。
要通過羊城劇社考進光州市文工團,再通過光州市文工團,考進光州軍區部隊文工團,再在1976年通過內調,去滬市電影譯製廠。
重鋒的出現是個意外,如果他能陪著她一起走,那當然是最好。但如果不能,她就算是一個人,也會繼續走下去。
她仍舊很喜歡重鋒,但正如她之前和舒誠說的那樣,她不會去勉強和糾纏重鋒。因為那不但會困擾重鋒,也會讓她停滯不前。
她一個開過工作室的人,好歹也算是個商人,及時止損這個簡單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很抱歉之前讓你困擾了。”李瀟瀟後退了一步,仍是看著他,瞳仁裡星光點點,“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重鋒看著她:“那不是困擾。”
李瀟瀟一愣,隨後又笑了笑,有點無奈地說:“也是,在你眼裡,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你當然不會將小孩子的打鬨放在心上。”
不是這樣的。重鋒聲音微啞:“瀟瀟,你不要多想。”
李瀟瀟點點頭:“嗯,不想了。”
“我很感激你之前對我的幫助,但既然現在我已經進部隊了,也該試著自己去麵對問題,孩子也總要需要長大的機會。”
“所以,你不用去插手我的任何事情。”她眉眼彎彎,聲音故作輕快,“接下來的訓練,我會找班長或者副班長練,你不用再為我操心了,如果在軍區內我都撐不過,證明我不適合這裡,以後外出也會有其他麻煩。”
重鋒的語氣軟了下來,低聲說:“瀟瀟,你不要賭氣。”
“我不是賭氣,”李瀟瀟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你,重團長,我做不到像你這麼冷靜。隻要你在我麵前,我就會分心,我不會再找你練習的。”
重鋒沉默了一下,半晌後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李瀟瀟又轉過身,半側過臉說,“我先回去了,不用擔心我。”
她說完後,回過頭的就走了。
重鋒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融入夜色中。
方浩明和馮露遠遠地看著,直到重鋒轉過身來,兩人才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地走了上去。
在去蔡家前,方浩明就套不出什麼話,但重鋒的表現顯然十分異常,所以方浩明也把他們的聊天內容告訴了馮露,馮露聽完直覺要出事。
兩人隔得遠,雖然聽不到重鋒和李瀟瀟說了什麼,但李瀟瀟居然一個人自己走,重鋒連送都沒送,兩人就知道這回不是那麼容易跨過去。
重鋒臉上沒什麼表情,方浩明和馮露都不怎麼好提,畢竟不知道這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方浩明說:“要不,咱們去飯堂?”
“你們去吧,”重鋒淡淡地說,“瀟瀟應該也在那兒,我不過去了,她不想看到我。以後你們碰到她的時候,也不要提我的事。”
方浩明:“……”
馮露:“……”
這麼嚴重嗎?
重鋒轉過身,往大院裡走:“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方浩明和馮露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頭疼,隻好不管他了。
*
在李瀟瀟等人走了之後,蔡家裡已經炸開了鍋。
要是單單走一個李瀟瀟也就算了,偏偏另外三個小輩,都是正兒八經的乾部,其中一個還是團長。
蔡博聞還是頭一回這樣被人駁麵子,雖然不至於破口大罵,但也被氣得夠嗆,臉色都鐵青了,其他人好說歹說勸了一陣子,他仍是不消氣。
“太沒規矩了,”他說得口都乾了,接過蔡曉清的茶水連喝兩口,這才又繼續說,“那孩子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了!”
他甚至有點可憐起自己的老友周誌鴻,一時間竟然生出了個念頭:或許不認回去也是件好事?就這性子,認回去也是自己找氣受!
他看著在一旁捧著茶壺等著給他倒水的蔡曉清,心想還是他老蔡家管教得好,小輩聽聽話話家裡也和諧。
要是他早一點到京市,在老周找孫女之前,他就跟老周交流交流,說不定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爺爺消消氣,”秦致新歎了口氣,說,“李瀟瀟同誌其實也隻是小孩子脾氣,我之前給周所長做秘書的時候也知道她一些的事情,她養父母和姐姐都捧著寵著,也是太慣著她,不管她想要什麼,他們都想辦法弄給她……”
“那都是從前的事了。”鄭國興目光一掃,看著秦致新,直接打斷了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李瀟瀟同誌為我軍區爭光,還為全國話劇事業的發展做了重要推動。現在她是我軍區的新兵,秦致新同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舊事拿出來說,是什麼意思?”
鄭國興的職級放在那兒,秦致新當即就收住了話題,賠笑著說:“周所長提攜過我,我對他非常感激,當然也是希望他和李瀟瀟同誌早日爺孫團聚。蔡爺爺也是這麼想的,我是覺得將李瀟瀟同誌的情況告訴蔡爺爺,這樣咱們才能對症下藥。”
鄭國興這麼說,就是已經要將李瀟瀟剛才的行為攬下來了。剛才李瀟瀟已經說了,能管她的隻有法律和部隊紀律,現在他說她是光州軍區的兵,自然就是歸軍區管了。
他這意思,是連蔡博聞的那句“道德倫理”他都不買賬了,可秦致新居然跟他叫板,他都快覺得這蔡家準女婿腦子多少有點毛病了。
這屋裡剩下的大多都是人精,自然也聽懂了鄭國興的話。
誰也沒想到來吃頓入夥飯,就碰著這麼尷尬的一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裡麵的彎彎繞繞,似乎除了鄭師長之外,其他人都搞不太清楚事情,那又何必多管彆人家事呢?
蔡博聞看了秦致新一眼,示意他不要出聲。
秦致新微微頷首,目光低垂,無聲地表示著順從的態度。
蔡博聞滿意地收回視線,心想,這才是後輩應有的樣子!
他朝鄭國興說:“從前沒人管教她,這性子再這麼下去,以後非得闖禍不可!文藝兵也是兵,既然現在到了軍區,那就讓她在部隊裡好好磨一下性子,學學規矩!”
“每年新兵都會有三個月的訓練。”鄭國興當然知道蔡博聞說的規矩指的是什麼,但那規矩對軍人沒什麼用,他沒有直接應下來,而是打了一手太極,“咱們都是嚴格要求,一視同仁的,教官不會因為跟誰關係好而放低要求。”
“不過重鋒那小子也是沒規矩,”謝明義笑著說,“剛才我本來還有事想吩咐一下他呢,跑得倒是快,我看十有八九是他帶壞了瀟瀟。”
他又朝蔡博聞一臉抱歉地說:“蔡老師,回頭我一定罵那小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