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不是一潭死水,它需要活水注入,流動不息,才能煥發活力。
一年之後,混亂時期將會結束,文藝禁錮全麵解封,在各種劇目之中,最通俗易懂的話劇將超越京劇,成為最受歡迎的劇種。
在1976年年底,各地甚至出現了通宵在劇院排隊,隻為了拿到一張話劇門票的盛況。
而到了那個時候,各種各樣的話劇同時上演,人們選擇的種類多了,不會再有人願意反複看同一部話劇。
這就跟二十一世紀看電影刷電視劇似的,看個兩三遍不夠,那就看個七八遍,連續反複觀看下來,很多人的熱情就會減退,甚至隨著時間慢慢消失。
即使年代不同,但觀眾的心理其實大多都是相通的,這個年代的觀眾也會像幾十年後的觀眾一樣,反複看同一個劇會膩,所以《半邊天》後傳才會這麼火,因為它打破了現在一部劇反複上演的局麵。
在現階段,《半邊天》後傳的模式是性價比最高的,因為沒有其他類似的係列話劇,在和傳統單部獨立的話劇相比,它既能讓觀眾保持新鮮感,又能減輕編劇的負擔——是新的一集,卻是在同一個背景架構上創作,不需要當作新劇一樣考慮時代和人設。
可一旦到了明年,《半邊天》後傳也會迎來跟單部獨立話劇一樣的挑戰,因為係列劇每集的套路都差不多,現在受歡迎,是因為沒有比它更好的,一旦到了百花齊放的時候,勢必會湧現無數優秀作品,到時候《半邊天》後傳也一定會流失很多觀眾。
在這個情況下,光州市文工團如果要維持自己在話劇界的領先地位,就一定要有拿得出手的新作品。
可如果吳芳等人演什麼都像《半邊天》後傳的角色,他們就無法演好其他作品。
一個隻能演一個角色的演員,不是好演員。
李瀟瀟看著對麵的老師們,緩緩地說:“各位老師,《半邊天》後傳現在之所以這麼受歡迎,是因為比它更好的作品還沒出現。但是,它被其他作品超越,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一旦觀眾的選擇多了,觀眾能去看其他話劇。但吳芳師姐他們呢?光州市文工團的《半邊天》主演們,能去演好其他新話劇嗎?還是說隻能帶著《半邊天》的影子去演?”
“好的話劇演員,要能適應不同角色,演什麼像什麼,而不是被角色影響,甚至讓角色磨掉了演員自身的一些特點。”
“演員應該要駕馭角色,而不是被角色駕馭,讓一個演員失去演其他劇的能力。”
“《回家》這個新劇,既然各位老師也都看了,對劇本的質量應該心裡也有數。”
“確實,它不像《半邊天》那樣能做出花樣來,沒有係列劇,但它更能考驗演員的演技。”李瀟瀟頓了頓,又笑著說,“《半邊天》係列是雙女主,《回家》的逃港人都是男性,與之對應的親人有男有女,大家戲份也沒有差很多,不存在誰壓誰一頭的說法。”
“演員有所提升,整個劇組才會好,文工團也因此更好。我想大家也不希望看到,將來有一天當《半邊天》後傳被其他話劇超越的時候,光州市文工團原本最好的演員,卻演不成其他新劇,這樣不但是演員毀了,文工團也會受到影響。”
李瀟瀟說完這些後,又說出了自己的訴求:“所以,我們希望光州市文工團,能拿出最好的演員陣容來準備《回家》,這不止是為了完成軍區的任務,也是同時提升市文工團話劇主演水平的機會,馮老師覺得呢?”
是,她確實是帶著任務而來。
她曾經是市文工團的一員,對麵這些都是她的老師,他們也都對她很好。
現在她和他們立場不同,她需要市文工團拿出最好的陣容,但市文工團這邊不想將最好的演員從《半邊天》後傳中抽離出來,因為從現在起,《回家》這個劇至少要連續演到九月份,意味著《半邊天》後傳的演出場次會被大量減少。
但是,她並沒有直接拿出軍區上下級的身份來碾壓,而是有條不紊地跟市文工團的老師們分析。
而且,她說的也確實是事實,她覺得吳芳、白楊、文海燕等人都是很好的演員,不應該為了保持短期的人氣,而放棄繼續提升自己。
《半邊天》後傳的誕生本來就是意外,是當初吳芳和呂洋事件的衍生,本就是帶了取巧的意味,用了二十一世紀的一些創作套路,跟《回家》這個劇本根本不是一個層次,《回家》對演員來說更有挑戰性。
李瀟瀟的分析有理有據,而且真摯誠懇,對麵的老師們也都知道她的任務,卻更明白她說的也是為了市文工團演員好。
本來讓吳芳等人演《半邊天》後傳,就是為了讓演員更好的發展,因為老師們也知道,演員是文工團的根本,文工團要拿出好的表演,依靠的是演員。現在既然知道這裡麵的弊端,老師們當然也就接受李瀟瀟的訴求了。
“幾個月沒見,瀟瀟變得更有想法了。”馮老師一邊感歎,一邊笑著說,“對,瀟瀟你說得沒錯,就按你說的來吧。”
從前她就知道這孩子思維清晰——不清晰怎麼能寫劇本呢?但現在這孩子變得更成熟了,這已經不止是編故事寫話劇的創作能力了,而是對問題分析和解決的能力。
這麼年輕,考慮問題卻那麼長遠,這孩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馮老師是話劇組的負責人,既然肖團長讓她來處理,她就乾脆直接答應下來了。
肖團長全程旁聽,也第一次從其他角度聽到話劇組的不足之處,現在主演們的這些現在看來無限風光的優勢,將來卻有可能成為他們的致命點,當然要提前預防。
肖團長不反對,馮老師也答應了,李瀟瀟來這裡的任務之一也達成了。
重鋒在一旁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李瀟瀟。
從容,自信,沉穩,有理有據,又乾脆利落,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不但堅守著自己的底線,還將對麵的感情牌擋了回去,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李瀟瀟仍在跟文工團的人商討進一步的安排,完全不知道重鋒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會議結束了,嚴肅的氣氛也寬鬆了下來。
肖團長笑著朝李瀟瀟說:“今天你爸爸媽媽一早就來我們這兒了,但知道你還要開會,來了之後就去廚房幫忙,說是要跟大廚們一起給你和你戰友們做飯。”
李瀟瀟今天下車時沒看到李衛國和陳紅娟,本來還在疑惑,沒想到他們竟然跑去了廚房。
“他們做飯也很厲害的,”李瀟瀟自豪地說,“一點兒也不比飯堂的大廚差。”
眾人走出會議室,一起往飯堂的方向走。
今天李瀟瀟回來,文工團上下早就知道了,她之前在團裡人緣好,這次回來,大家都十分高興,李瀟瀟一路走來都能收到大家熱情的招呼。
李衛國和陳紅娟早就在飯堂等著她,她遠遠就看到了他們,乾脆跑了過去,一家三口相聚了。
“哎呀,瘦了,結實了,”李衛國一眼就能看出李瀟瀟的狀態,眼眶微微發紅,一臉欣慰地說,“不錯,不錯。”
陳紅娟也很激動,高興地說:“餓了吧,今天飯堂特意做了醬豬蹄,我和你爸在家裡熬好豬肚雞湯帶了過來,趕緊先吃飯,有什麼待會兒再說。”
李瀟瀟連連點頭,又招呼著重鋒過來一起吃。
對於李衛國和陳紅娟來說,重鋒的身份這回就有點特殊了,他既是女兒的上司,又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還是女兒的未婚夫,不管從哪方麵來說,他們都不能隨便將他擱在一邊的。
但現在周圍都是人,哪怕都是李瀟瀟的熟人了,但男女關係仍是很嚴格,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重鋒的婚約,而且他們並沒有在區裡打報告,所以還是要注意一下,避免落人口實的。
於是,文藝兵和尖兵們仍是分開坐,附近都是市文工團話劇組的老熟人,大家邊吃邊聊,氣氛熱烈。
李衛國夫婦坐在李瀟瀟旁邊,兩人不時給她夾菜倒湯,李瀟瀟連忙說:“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們也吃。”
陳紅娟剛剛給重鋒和戰士們分了點私家菜,熱絡地招呼著眾人,心裡想著希望大家能對李瀟瀟平時多照顧點。
“沒事兒,你多吃點兒,”陳紅娟說著,又朝其他文藝兵說,“姑娘們小夥子們也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排練。”
眾人都一臉羨慕地看著李瀟瀟,都覺得她有對好父母。
午飯之後大多數人都會去午休,李瀟瀟仍是在飯堂,陪著李衛國夫妻倆說話,說著自己在新兵連的趣事,說自己努力參訓,拿到了第五名。接著她又說著自己在棧江演了新劇,受到了百姓的歡迎等等。
她絲毫沒有提起自己被罰了禁閉,更沒有提起因為原身小時候被李寶珠的朋友關在櫃子裡,導致現在她這身體有幽閉恐懼症,也沒有說她在棧江時和偵察兵一起抓特務,因為她知道,養父很清楚偵察兵負責的通常都是任務中最危險的部分。
報喜不報憂,她不希望他們兩個為她擔心。
李衛國和陳紅娟都聽得津津有味,眼看著午休時間過了一小半了,兩人想著她下午還要帶隊排練,還要同時教市文工團的演員,怕她下午沒精神,於是硬是將她趕回了宿舍,讓她去小睡個午覺。
李瀟瀟沒法,被他們兩個一起送到了宿舍區,乖乖地上樓睡覺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李衛國才跟陳紅娟說:“阿娟,你也去飯堂眯一會兒吧,我去找一下重團長。”
陳紅娟又想起去年中秋的時候,自己丈夫曾經跟她抱怨過重鋒,她苦口婆心地勸道:“阿國,你也知道瀟瀟喜歡那重團長的,再舍不得,早晚也要嫁女兒的嘛,你不能給他臉色看,萬一他往心裡去了怎麼辦?”
李衛國根本沒打算要給重鋒來個準嶽父的下馬威,哭笑不得地說:“不會的,你放心,我就是想跟他聊幾句,讓他多照顧一下瀟瀟,咱們平時又見不著瀟瀟,心裡掛念,總要親口說一下才放心的。”
那這也確實是這樣。於是陳紅娟鬆了口氣,又叮囑說:“那你態度得好一點,你對他好,他對瀟瀟好,這麼簡單的道理。”
李衛國一聽這話頓時有點不爽了,哼了一聲:“咱家養了十幾年的寶貝女兒被他拐了去,我就算是說幾句又怎麼了?之前瀟瀟明明就跟他說過在新兵連要拿第一,他居然都沒勸一下她這是不現實,也不想想她要是硬衝會很容易受傷,最後還是我這個做爹的勸她的,就這一點我還真要說一下他!”
“這不是沒受傷嗎?剛才瀟瀟不也說拿了第五,肯定是有勸過的,你彆亂說了。”陳紅娟有點急了,就怕女兒和那重團長好事沒成,重團長就先被李衛國罵跑了,“我看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李衛國一看她要跟著去,又連忙改口:“我就是這麼一說,不會說他的,你放心,不用你去。今天一大早就起來,過來又忙活了一上午,你去歇一會兒吧,我去就成,保證態度好好的。”
陳紅娟半信半疑,李衛國再三保證,陪著她一起往回走。
李衛國剛才趁著吃飯的時候,就跟重鋒說了待會兒會找他,所以重鋒午飯之後就在飯堂附近等著。
等陳紅娟進了飯堂,重鋒主動走到李衛國身邊:“李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