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十指連心,這樣十指相扣,四舍五入,也算是心意相通了。
重鋒心裡有種很微妙的感覺,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在握著瀟瀟的手。
他和她彼此掌握,將自己都交到了對方手上。這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跨過了某種屏障,讓他離眼前的少女更近了。
他見過她蹣跚學步,見過她牙牙學語,十幾年後又看著她跌跌撞撞地衝破障礙,站到他跟前,努力地要追上他的步伐。
她明明還那麼年輕,所有人卻都對她寄予厚望,甚至在沒有提示她的情況下,將她放在了她從未麵對過的情況,借此來磨練她。
比如帶隊,比如跟市文工團的交流。
她在話劇上已經足夠優秀了,所以軍區希望她能從一名話劇演員,進一步成為一名優秀的軍官。
可她顯然還沒意識到這點,又或者說,也許她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
在軍區出發那天,她的隊員差點遲到,她後麵也沒有了解清楚原因,甚至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就這樣無事發生一樣揭過去了。
她是不識人心不懂交流嗎?當然不是,他全程旁聽了她和市文工團管理層的談判,市文工團想仗著過去的情誼,也以為她年輕天真,看似為她著想一樣要推新演員上台,但實際上不想拿好的陣容出來,她也沒有拆穿,而是順著他們的思路,一點一點將局麵板正回來。
重鋒第一次猶豫了,按照他的習慣,他覺得應該要提醒她注意小隊管理,因為這是成為軍官過程中的試煉,而且這是她身為小隊長的責任。
可軍人本身自律性就很強,就連那名第一天差點遲到的文藝兵,在後來也沒有出什麼差錯,哪怕不用他或者她提醒,那些文藝兵本身也能做好,畢竟這次出來的都是精挑細選有本事的。
她有能力做好的,隻是她覺得小事不傷大雅,更專注於任務和話劇本身。
因為那些漁民們隨時變成逃港人,又隨時有可能溺亡,她內心的壓力已經很大了。
重鋒低下頭,與李瀟瀟額頭相抵:“瀟瀟,不用想太多。儘力而為,其他交給我。”
李瀟瀟眨了眨眼,兩人的鼻尖幾乎相觸,明明是十分親近的姿勢,卻沒有絲毫旖旎曖昧,她隻覺得十分安心:“嗯,好。”
夕陽半邊都沉入了海中,火燒雲的顏色暗了一點,海水的顏色漸漸轉沉,偶爾有海鳥飛掠而過的身影。
距離岸邊半海裡處,一隻漁船隨波飄蕩。
漁船不大,看著也很普通,但船尾帆布之下,掩蓋著大功率的馬達,還做了掩飾,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端倪來。
往前是華國蛇口,往後是香島。
漁船船篷裡坐著一名青年,英俊的亞裔麵孔,眉骨上一道淺淺的傷疤平添兩分野性。如果天色不那麼暗,細心的人就能發現,他的瞳孔顏色比大多華人要淺上一些。
他隨意地靠在邊上,曲起一條腿,指端捏著一隻單筒望遠鏡,朝蛇口岸邊一處隱秘的沙灘上看去。
鏡筒內的男人與少女十指相扣,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起,男人甚至還捧了捧少女的臉。
青年微微勾起唇角,懶散地說:“沒想到啊,重鋒居然也有女人了?我還一直以為他有什麼毛病。”
視野中的兩人走到水邊,少女挽起褲腿,踩進水中,不時衝旁邊的男人笑。
青年調了調望遠鏡,將視線拉到最近,少女的麵容躍進他眼中。
“這麼小,重鋒居然下得去手?不過……”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舔了舔唇,“確實很漂亮。”
旁邊另一名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聲音中滿含警告:“肖恩,不要去惹重鋒,彆忘了你的任務。”
肖恩仍是一臉感興趣地看著鏡筒中的少女,中年男人的聲音從他的左耳鑽了進去,又飛快地從右耳流了出來。
少女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一雙大眼惹人憐愛,看著天真又單純,手腳纖細,身上卻玲瓏有致,尤其是那段小腰,讓人遐想翩翩。
是他最喜歡的調調。
中年男人又說了幾句,肖恩覺得他有點聒噪,隨口說道:“當然,我什麼時候失過手。”
中年男人一看他這樣,就知道這家夥根本沒有將話放在心上,毫不留情地當麵拆台嘲諷:“虧你說得出口。肖恩,你在重鋒麵前什麼時候得過手?”
肖恩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羞愧不安。
他偏了偏頭,眉一挑,朝中年男人說:“噢,我不認為那是失手。畢竟,你們其他人碰上重鋒,就沒有一個能逃得掉的,起碼我還能好好地坐在你麵前跟你說話呢。”
中年男人一臉鄙夷:“哼,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看上你什——”
“麼”字還沒出來,他的聲音就嘎然而止,瞳仁劇烈收縮,臉上透著恐懼。
原來,就在一瞬間之前,青年身形一閃,在中年男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經貼到他跟前。
青年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翻出一把精巧的軍刀,帶著圓弧的鋒利短刃,此時正緊緊貼在中年男人的喉嚨上。
肖恩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像是沒看到對方緊張又害怕的樣子,用跟老朋友說話的語氣,說著最嘲諷的話:“你當然不知道,否則你也不至於混了十幾年還是這個德性。”
中年男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在忍不住要呼吸時,喉嚨細微的顫動,皮膚就在短刃下滲出一絲血線。
“肖恩,”他說話間,喉嚨震動的幅度更大了,尖銳的疼痛從傷口處蔓延開來,“不過是開個玩笑,我的錯。”
哪怕他打心底裡看不起這種到處流亡的雇傭兵,但在性命麵前,麵子算不了什麼,讓他給肖恩跪下,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他見識過這把軍刀的厲害。
他知道這是肖恩找人特製的,這世上也許找不出相同的第二把。像肖恩這種遊走在世界各地的亡命之徒,總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渠道。
它跟各國軍隊製式的軍刀都不一樣,不過巴掌長短,整把刀從刀柄到刀刃都帶著弧度,像一把弦月,刀柄尾端是一個圓環,刀柄邊還有三處凹陷。
這樣一來,使用者握刀時將手指套進圓環後,手指也剛好能握在凹陷處,打鬥時可以隨意轉動而不脫手,靈活切換刀刃的方向,最適合近身搏鬥。
這把小小的軍刀,沾過很多血,中年男人並不想成為它鋒刃下的亡魂。
肖恩哼笑一聲,手指扣著軍刀的指環一轉,刀刃轉了半圈,離開了男人的脖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表情:“我最喜歡開玩笑了,下次再玩點刺激的怎麼樣?俄羅斯轉盤就挺好,我剛收了一把毛子的左輪。”
中年男人平時就負責線報,雖然也有點技能傍身,但那點功夫怎麼可能跟雇傭兵相比?槍械也一樣,這肖恩就是摸著槍長大的,就算是親身上陣賭俄羅斯轉盤,這家夥都能有辦法讓自己轉到空膛。
“那音樂家已經出發了,”中年男人沒接肖恩的話,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四五天後應該就能到,狄文會在光州接應他,到時候再往這邊送。”
肖恩的任務,就是將這音樂家送去香島。
華國這些年間,有身份的也好,沒身份的也好,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也許是覺得自己被埋沒了看不到希望,也許是單純的吃不飽飯,總之他們就是要從華國逃離出去,換上其他國籍。
而對於那些A國覺得有用的人,它自然願意伸出橄欖枝,將那些人招攬過來,順便反手抹黑一把華國。
這都是A國的老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