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沙家浜(1 / 2)

李瀟瀟千算萬算, 自覺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卻沒想到會被卡在這麼偏的點上。

這幫小朋友居然不認識“浜”字!

少年們還好奇地扒在宣傳欄邊,陸陸續續又有其他上岸的少年人走了過來, 看到宣傳欄前圍了人,於是也看到了那幅新奇有趣的海報, 加入了圍觀大軍中。

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生動有趣的海報, 注意力都被上麵三個小人偶吸引了, 竟然也沒人注意到下麵的演出時間欄。

這些少年們都沒看過完整的京劇,因為舊縣文工團在七八年前舊開始劃水了,隻在大型節假日時演個幾分鐘的片段。

文工團大多時候隻表演合唱, 而那個時候少年們年紀還小,甚至不知道那些節假日時在台上演的幾分鐘就是京劇片段,因此對文工團的概念就是“唱歌的”, 而且唱得還賊難聽。

唱得不好聽, 居然還能吃皇糧,於是他們對文工團的演員們就更加討厭了,現在看到這海報, 根本沒人往文工團那邊去想。

“真好看,是新來的那個姚知青畫的吧?聽說是個畫家來著。”

“我猜也是,除了他也沒人能畫出來了。”

“這個是‘兵’字吧, 沙加兵,是不是要招兵了?”

方浩明捂了捂眼睛,一副慘不忍睹的樣子:“我還以為這地方隻有文藝事業滯後……”

一年兩次征兵, 第二次征兵時間早就開始了,真要宣傳,開始之前就會提前放宣傳欄。更何況征兵這種事情,向來都是各級組織工作的, 根本用不著公社做什麼宣傳。

方浩明去年也跟重鋒來過,但因為一直都在前線,不怎麼跟孩子們打交道,不像現在這樣駐紮村中,麵對的都是村中百姓。

這些少年們的猜測,讓方浩明覺得,他們是真的半點都不關心自己家鄉的事情,可他的戰友們全年都輪守在海岸線上,既是防特務,又是防有百姓溺亡。

李瀟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會一並解決的,你和苗大師在這裡呆著,我出去一下。”

方浩明人高馬大,還穿著軍裝,這些少年們練遊泳就是為了逃港,知道軍警聯手是要抓逃港人的,內心多少都對軍警有戒備之心。

而李瀟瀟就不一樣了,看起來毫無威脅性,而且跟外麵的少年們差不多年紀,更容易說上話。

“這不是‘兵’吧,旁邊多了三點水。”

“那就是寫錯了唄!”

李瀟瀟繞到另一邊出來,往宣傳欄那邊走,因為不是直接走到少年們的後麵,所有他們沒能從玻璃的反射中看到有人走近。

“這是‘浜’字,小河溝的意思,沙家浜是一個地方名。”

村裡的人都習慣大嗓子說話,多少都帶著點啞嗓,姑娘們也都帶著股潑辣勁,說話時跟機關槍似的,少年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清脆悅耳的聲音,馬上轉過頭,循聲看去。

在他們一側的不遠處,一名少女朝他們走過來,白皮膚大眼睛,眉眼彎彎,身上穿著綠色軍裝,像一支嫩生生的竹子,乾淨漂亮又挺拔。

少年們的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看著李瀟瀟的臉,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軍裝,誰也沒有說話。

這姑娘是軍人,跟那些抓逃港的綠衫一樣,是軍人。

可她看起來小胳膊小腿,比外麵巡邏的軍人都小了一大圈,還長得那麼好看……

終於有人小聲地問出來了:“這是當兵的嘛?”

“看著不像,哪有當兵的這麼白的。”另一個人嘟囔著說,又忍不住往李瀟瀟那邊看了眼,“這軍裝肯定不是她的。”

眼看著李瀟瀟越走越近,說話的兩名少年又飛快地閉上嘴了,生怕她聽到一樣。

就連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收聲。

明明自己平時沒少跟村裡的同齡女孩子拌嘴,說話大家都是百無禁忌,有時候吵起架來,那都是什麼難聽揀什麼說,還得大聲說,恨不得衝到對方跟前揪著耳朵說,將對方氣成歪鼻子才好。

可這軍裝姑娘在衝他們笑,臉上都是善意,看起來溫和又柔軟,誰也不想惹她不開心,不想讓這漂亮的笑容消失。

李瀟瀟在離他們一米多的時候停下,落落大方地站在他們跟前。

一米多是社交距離,如果太近會引起對方反感或警惕,隻有在合適的距離上,才能讓彼此放鬆,和平交流。

“《沙家浜》也是一出好戲的劇名。”

李瀟瀟繞過少年們,往宣傳欄中間走,少年們自覺地讓開,給她騰開位置。

隔著玻璃,她的手指點在海報下麵的演出時間,回頭看著少年們,漂亮的瞳仁裡落滿細碎的日光,顯得亮晶晶的:“這是縣文工團的演出海報。看,這裡寫著時間,2號,也就是大後天晚上五點半開演。”

剛才這姑娘說了,那不是士兵的“兵”,是小河小溝的“浜”。他們認錯字了嫌丟人,誰也沒好意思接話。現在一聽她說這竟然是那個唱破歌的文工團出的畫報,馬上就有人說了:“原來是那破團,這回居然還貼畫紙了,真是稀奇。”

另一個人“切”了一聲,說:“貼了畫也沒用,難聽還是難聽。”

一個小平頭男生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撓了撓頭,說:“之前不是說舒大胖那煞筆被開了麼?換人了不是?”

眼看著群少年又要討論起來,李瀟瀟先一步開口,說:“是被開了。”

李瀟瀟的聲音就像是一個開關,一出來,少年們就又不說話了,幾個離她近的偷偷瞄著她,臉都紅了。

她繼續說:“不止他被開了,原來的廖文主任也被開了,大多數演員也是,現在的縣文工團全是新演員。”

之前縣文工團的舊管理人員被解聘時,縣裡就發了通知,各鎮和公社也都通知到了,隻是百姓們都沒怎麼當一回事。

他們都覺得,畢竟這些能吃皇糧的好崗位,每天隻需要唱唱歌就能領錢領糧食的好工作,怎麼都輪不到他們。

果然,有人撇了撇嘴,小聲地說:“開了就開了唄,跟咱們又沒關係。”

“當然有,”李瀟瀟擺出一副驚訝地樣子,認真地看著那說話的少年,“關係可大了。”

被漂亮姑娘這麼直直地看著,那少年當即就鬨了個臉紅,像是在掩飾一樣,慌忙地找話:“有什麼關係?咱們可不愛聽他們唱歌,唱來唱去就那幾支,耳朵都要起繭了。”

他一說到這裡,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想起那些之前文工團演員們來到蛇口公社時,總是一副嫌棄又不耐煩的樣子。

一想起那些演員,少年們心裡就來氣,即使縣文工團換了新演員,他們也覺得大概還是會跟老樣子一樣,頂多也就搞點其他花裡胡哨的東西,比如說演出之前貼張畫紙,好顯得他們有在乾活。

“不唱歌。”李瀟瀟的手指往上一劃,落到三個小人偶上,“是演大戲,兩個鐘的大戲,唱念做打,很精彩的。”

少年們對這些完全沒有概念,但他們知道兩個鐘有多長,那可不止兩三首歌那麼短,臉上寫滿了疑惑。

李瀟瀟大概也猜到他們以前沒怎麼看過,想了想,朝苗秀心的方向喊了一下:“苗大師,咱們示範一段給他們看吧。”

話音剛落,少年們就看到不遠處的草叢裡鑽出另一個姑娘。

少年們:“……”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少年們一臉震驚地看著苗秀心,苗秀心頭上還頂著兩片葉子,在一雙雙銅鈴眼的目光中,淡定地走到李瀟瀟旁邊。

李瀟瀟趕緊將苗秀心頭上的落葉摘了下來。

苗秀心看了眾人一眼,目光清冷,跟旁邊的李瀟瀟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冷一熱,卻又相互映襯,像一對漂亮的姐妹花。

李瀟瀟朝少年們說:“你們看著啊。”

少年們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唔……嗯……”

已經開始有人偷偷地穿回了衣服。一個穿,旁邊的也像是不甘落後一樣把衣服套到頭上。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這些原本打著赤膊的少年們,居然就把衣服都穿好了,還偷偷地拉了拉衣服,好讓皺巴巴的衣料平整一點,眼睛卻聽話地放到準備表演的兩個姑娘身上。

苗秀心問:“演哪段?”

李瀟瀟咳了一聲:“《都有一顆紅亮的心》吧,我演——”

她本來想說她演李奶奶的,可苗秀心已經替她選了:“你演李鐵梅。”

李瀟瀟:“……”

《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是京劇《紅燈記》裡的一個唱段。她之所以選這段,是因為她已經脫離京劇很久了,隻有這段是她最熟悉的。

畢竟當初她在白沙村的時候,就是拿這首歌的曲子改編,在部隊訓練場上吸引指戰員們的注意,最後才成功拖延了市文工團的考核時間。

但當初都是取巧,原身基本功根本比不是苗秀心,她這個時候選這段,其實是想演李奶奶的,畢竟李奶奶就幾句念白,唱戲的是李鐵梅。

苗秀心十分堅持:“我演李奶奶。”

李瀟瀟有點無奈,她現在這水平,半桶水都沒有了,這可是事關新寶安縣文工團的首演,明明苗大師自己主唱才是最好的。

但苗秀心的眼神一點都不像開玩笑,她決定了的想法,從來都沒有人能改變,就算是李瀟瀟也一樣。

李瀟瀟無法,隻好點點頭:“好。”

兩人快速調正好距離,苗秀心坐在一旁,微微弓著背,手上做縫補衣服狀,臉上的清冷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慈祥。

少年們再次目瞪口呆地看著苗秀心。

不過眨眼間,這姑娘已經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如果說剛才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那現在簡直就像是村裡隨處可見的老媽子。

李瀟瀟輕盈地來到她旁邊,臉上的笑容嬌俏又調皮,抬手拍了拍心口,朝苗秀心說:“奶奶,您不告訴我,我也知道。” [注]

苗秀心壓著嗓子,一臉驚訝地看著李瀟瀟,又像是有點好笑,像是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兒:“‘知道’?你知道個啥?” [注]

“奶奶,您聽我說。”李瀟瀟踮著腳尖退了退,又朝苗秀心傾了傾身體,腰肢柔軟堅韌,因而動作流暢而漂亮,少女獨特的聲音洪亮而悠揚,開腔唱了起來,“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注]

這個片段,原身已經練過很多遍了,隔了一年多,李瀟瀟再次唱起京劇,一開始還有點不習慣,兩句之後慢慢找回了感覺。

京劇的動作講究剛柔並濟,有力而柔韌,配著那氣息綿長的唱功,賞心悅目,同時又是聽覺的享受。

一曲畢之後,少年們後知後覺地想:這姑娘看著柔柔弱弱,但這氣息,感覺比每天練遊泳的他們還厲害!

李瀟瀟唱完後,自我感覺還行,但對麵的少年們隻愣愣地看著她,她用手指撓了撓臉頰,咳了一聲,說:“大後天晚上更精彩喔!”

她比劃了一下:“有大舞台,還有很多演員,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樂器、五顏六色的燈,演整整兩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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