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寒第二天清晨有課,直接坐車回了C大。
校園內不許外界的車進入,沈少寒在校門口下了車。
夏末的晚風是冷的,他剛喝了酒,走出去幾步,風一吹,打個寒噤。
也是這麼一頓,他看到校門口停下的一輛濃黑色勞斯萊斯,戴著口罩的杜明茶從車上下來,肩膀瘦弱單薄,似經不起風吹。
身側的人哂笑:“我就說,杜明茶先前說什麼‘不用杜家一分一毫、也不改姓’這種都是屁話,她現在還不是坐著鄧家的車,裝什麼清高……”
沈少寒沒說話。
杜明茶剛被認回來的時候,鄧老先生要帶她改姓,被斷然拒絕。
從那之後,鄧老先生對她態度就冷淡起來。
真正爆發就在一周前,杜明茶認真地和鄧家人說,她絕不會將姓氏改回去,也不會再用鄧家的錢。
然後,帶著她的小行李箱毅然回了學校宿舍,據聞她隻帶走了以前的舊衣服。
來鄧家後添置的東西,絲毫未帶。
沈少寒扯唇:“知人知麵不知心。”
背著書包的杜明茶渾然不知正被人議論,她裹緊舊運動服外套,肚子餓的咕咕嚕嚕叫。
學校食堂還在營業,超市裡也有熱騰騰的關東煮,烤的裂開、香噴噴的烤腸,一口咬下去會流油的蟹黃豆腐包,甜絲絲的烤栗子……
算了。
杜明茶想了想自己卡裡僅剩的錢,決定再忍一忍。
晚上少吃一點也沒什麼呀,權當減肥嘛。
顧樂樂的確很難帶,今天晚上的授課很不順利——他鬨天鬨地,不肯好好坐下來看書。
言辭又激烈,說起話來像開了掛的豌豆射手,突突突突突。
難怪會氣的好幾任家教離職。
杜明茶微微皺眉。
不過,她注意到顧樂樂對那個“淮老師”似乎很尊敬。
或者……可以向淮老師取取經?
返程路上,杜明茶特意向司機打聽淮老師的履曆,肅然起敬同時,對他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
淮老師實在是太慘了,太慘了。
自幼父母雙亡,獨自一人吃百家飯長大,從貧困小山村考入帝都某大學,如今正在讀博。帝都消費高,他在讀博期間還接了好幾份高薪兼職,一個人孤零零在帝都中生活。
上天給予他美貌聰慧的同時,也取走了其他的東西。
杜明茶沿著落滿月光的路慢慢走,決定對淮老師好一點。
順便虛心求教,怎樣才能教好顧樂樂。
-
淩晨六點鐘,杜明茶還在睡夢中,被一隻手推醒。
室長趙芯見滿臉冷汗,一手虛弱地搭在她身邊,另一隻手捂著肚子,嘴唇疼到發白:“明茶,你能替我去廣播站嗎?我覺著自己不太行了……”
法語學院擁有自己的院係廣播站,在每周一第一節課前的二十分鐘開始廣播,範圍是法語學院的整棟樓,廣播內容源於學生的投稿,大部分是一些情詩,或者信件。
當然,是法語。
會提前二十分鐘進入教室的人並不多,收聽這個廣播的人寥寥無幾。
也正因此,突然腹痛的趙芯見才會拜托杜明茶替她做今天的廣播。
杜明茶一口答應,她匆匆下床,扶著趙芯見:“要去校醫院嗎?”
“不,不,”趙芯見臉色蒼白,“我嫌命長了才會去校醫院……那可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啊!”
其他兩個舍友也醒了,齊心協力,一個扶著室長,一個聯係車子,扶著趙芯見去看病。
肩負重任的杜明茶趕向校廣播站的辦公室,她先前做過一陣廣播員,後因兼職忙碌而請辭,大致知道廣播流程。
杜明茶剛坐下不久,彆雲茶嫋嫋婷婷地飄過來。
沒有想到今天搭檔換人,看到她後,彆雲茶臉色稍稍有變化,很快又鎮定下來。
時間到,杜明茶掐點打開廣播,拿著趙芯見位置上的稿子,流利地用法語開始播報:“早上好……”
杜明茶和趙芯見都不知道,今天,法語學院的大二生有堂很重要的課,都早早地到了教室占座位。
而沈少寒坐在教室中心區,正撥弄著鋼筆,就聽到這一聲甜美的問候。
聲調輕柔,猶如清冽泉水,涓涓細細流。
大教室的喧鬨聲瞬間安靜。
吃包子的放下包子,打鬨的人也不鬨了,齊齊抬頭,看教室前方懸掛的音箱。
沈少寒旁側的人坐正身體,忍不住感歎:“靠,這學妹聲音可以啊。”
聲調清甜,咬字準確,坦白來說,就這發音來看,並不輸於大二生。
不,有些大三生或許也不如她。
負責廣播站工作的一直是大一新生,隻是不清楚今天負責播報的人是誰。
他低頭,打開手機,點開法語學院群,開始找廣播站的值班表。
這個甜美的女聲還在讀,是泰奧菲爾·戈蒂耶的經典情詩:“你的注視是那麼特彆和迷人,
就像湖中的月影。
你的眼瞳慵懶地打著轉兒……”「1」
沈少寒沒由來想起杜明茶的眼睛,戴著大大口罩,看他時,如湖水澄明的眼睛。
“哎,寒哥,今天負責廣播的人是你的雲茶學妹,”旁側人興奮地用胳膊肘捅他,“可以啊,雲茶學妹多才多藝,牛逼。”
話音剛落,情詩朗讀結束。
緊接著補上另一個女聲:“下麵我為大家帶來由法語203……”
無論是音色還是發音上,都不如前麵那個標準了。
珠玉在前,愈發襯著後麵這個乾巴巴,澀的像沒抹油的舊弦,情緒也不飽滿。
那人皺眉:“這個不行了——”
“這個才是彆雲茶,”沈少寒把玩著鋼筆,淡淡開口,“剛才那個不是。”
那人愣住。
沈少寒忽然將鋼筆丟開:“我過去看看。”
“寒哥!等會教授就來了!寒哥!”
沈少寒充耳不聞,他徑直離開教室,朝四樓廣播室走去。
走到門口時,廣播已經停了。
他推開門。
門裡麵隻有彆雲茶一個人,她正在補口紅,聽到聲響,回頭看,驚喜不已:“少寒學長!”
沈少寒卻看向另一個空蕩蕩的位置:“今天誰和你搭檔?”
彆雲茶甜甜地笑:“搭檔?是趙芯見呀,你見過的,我們一個班。”
沈少寒倚著門站,垂眼看著空蕩桌子上,東西都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妥帖放置。
他說:“聽聲音不像。”
“可能她感冒了?音色變了?”彆雲茶走過來,主動挽住沈少寒的胳膊,“少寒學長,你今天早上有課嗎?”
沈少寒卻將胳膊抽走,他搪塞幾句,往樓下走。外側的樓梯可以看到樓下風景,枝葉搖曳生姿,濃蔭綠葉中,他看到杜明茶瘦弱的身影——
寬寬大大的運動外套,腳下踩著一雙灰白的舊運動鞋,素淨清淡。頭發紮了個馬尾,仍舊戴著藍色口罩。
沈少寒就沒見她摘下來過。
彆雲茶站在沈少寒旁側,捂住嘴巴:“啊,明茶該不會是來找少寒學長的吧?她真的好粘你哦學長,大早上的沒課也特意跑過來……她是不是看到我們在一起了?該不會生氣了吧?”
沈少寒沒有回應她。
他眸底一片暗色,用力捏緊欄杆。
自高而下,沈少寒看到杜明茶忽然朝一個方向跑過去,還揮了揮手,像是在叫人。
而她叫的那個人——
赫然是二爺,沈淮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