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茶掛斷沈淮與的電話, 她打開門,先請淮義老師進來。
真正的“淮老師”要比沈淮與年紀大許多,他走路時腳有一點輕微的跛, 手掌發紅、寬大,指節微微凸起。
杜明茶隻看了一眼就明白——
這才是出身貧寒、獨自拚搏出來的人會擁有的手。
沈淮與的手是乾淨的, 手指修長,沒有因為做重活而輕微變形的指節。
再加上次她所去過的那套房子,先不提是不是沈淮與購買的,縱使是租金, 也令杜明茶望而卻步。
杜明茶心中驟然一沉。
她深深吸口氣, 沒有展露出什麼, 隻笑著請淮老師坐下, 她去泡茶。
書房門沒有關,顧樂樂聽到外麵動靜,冒出一個小腦袋。看到淮老師後, 他驚的吸口冷氣,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眼看杜明茶沒有注意到他, 顧樂樂偷偷把身體縮回去, 抓緊時間給沈淮與打電話。
杜明茶將泡好的茶給淮義端過來,兩人閒聊了陣, 在得知顧樂樂還在寫作業後,淮老師立刻表示不用急, 他可以等樂樂休息。
“樂樂性格活潑, 很機靈, ”淮義捧著杯子, 他說, “我這是因為工作調動, 不能繼續教他。”
“工作調動?”杜明茶忍不住問,“您又要出差嗎?”
“噢,那倒不是,”淮義說,“我收到了上海一所大學的聘任書,明天出發。”
他說這話時,臉龐盈上一層喜悅,顯然對調任結果十分滿意。
“顧女士說不必過來,但我想著這次離京,下次再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淮義頓了頓,“前些年我生活困難,幸虧有顧女士資助,才挺過來……”
兩人在外聊了一陣,顧樂樂終於從書房中出來。
杜明茶沒有喝水,她隻坐在沙發邊緣上,一個隨時能站起來揪住熊孩子打一頓的姿勢。
顧樂樂老老實實地站在與她相隔兩米遠的位置,乖乖巧巧地叫:“淮老師好。”
礙著有外人在,杜明茶沒有責問他,站起來去書房,留他們師生單獨聊天。
她坐在桌子旁側,先檢查一遍顧樂樂的作業,確認這孩子的確在努力學習後,才放下來,揉揉眉心,給沈淮與打電話。
對方接的很快,聲音也冷靜:“明茶?”
杜明茶若無其事:“淮老師,今天樂樂的德語老師過來了,自稱叫淮義……您認識嗎?”
“淮義啊,”沈淮與聲音平靜,“我知道,他來做什麼?”
“和樂樂告彆,”杜明茶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她忍不住試探,“您沒有什麼想對我的說的嗎?”
比如,為什麼姓淮的人這麼多?
如果淮老師才是教樂樂的德語教師,那您又是什麼身份?
“我這周五回去,”沈淮與說,“還有,寒假有什麼安排?”
“我申請了留宿,”猝不及防被他問起計劃,杜明茶斟酌著語言,“等節目排演結束後再回家。”
她已經買好車票。
等寒假來臨,顧樂樂就要去他父親那邊居住了。
杜明茶在一些招聘法語家教的APP上投遞了簡曆,希望能夠找一個短暫的兼職來過度一下。
她申請了三月份場次的TCF考試,單單報名費就一千多塊。
大一下半學期可以申請交換生名額,杜明茶想要早些出去。
必須更快的成長起來,才能跟上沈淮與的步伐。
“嗯,”沈淮與應了一聲,忽然問,“不想留在這裡過年嗎?”
“不了,”杜明茶說,“我怕父母會孤單。”
鄧扶林和杜婉玲被合葬在縣城中的陵園中,杜明茶拒絕了鄧老爺子要讓兩人葬在帝都陵園的要求。
她隻想讓父母在他們喜歡的地方安歇。
杜明茶心裡通透,她知道鄧老爺子對杜婉玲被騙進發廊的事情耿耿於懷,從心裡就不肯承認她。
倘若當初真的按照他要求,將兩人的骨灰盒帶來帝都,隻怕接下來的事情不受她掌控,也無法實現父親要求合葬的心願。
生同寢,死同龕。
這是父親先前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過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
杜明茶努力幫父親實現。
沈淮與沒有對她要回家過年這件事表露出什麼,兩人互道晚安後,他掛斷電話。
杜明茶沒能問出來有用信息,她抓抓頭發,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沈淮與的了解並沒有那麼深刻。
他並不是大山中走出來的貧寒子弟,與之相反,他或許出生優渥。
父親已經過世,童年時期遭受過母親的虐待,如今母親在帝都休養,屢次三番想要自殺——
他或許也不是大學教授,本職工作不清楚,但觀察上次為他取文件那位同事的穿搭,杜明茶猜測他在公司中職位應當不低。
也難怪沈淮與會出手如此大方,會如此習慣了優渥富裕的生活。
他和她原本不是同一階層的人。
這個認識令杜明茶歎口氣,她低頭,將顧樂樂的作業本整理好。
“必須要更努力了,”杜明茶垂眼看桌上隱約的倒影,來自於光華璀璨的吊燈,造價不菲,每周都會有人上門清洗,維護,一次清洗價格足夠杜明茶購買十幾個台燈,“要努力站在他身邊。”
淮義老師上門本來就是為了見見顧樂樂,沒想著打擾他學習,坐了坐,說了幾句話,就起身離開。
等他出門後,杜明茶才轉身,嚴肅地看顧樂樂:“樂樂,淮與和你什麼關係?”
顧樂樂老老實實回答:“遠房表舅。”
杜明茶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所以他不是你老師?”
她後知後覺。
難怪,顧樂樂這樣尊敬沈淮與,如此聽他的話。
從頭到尾,顧樂樂稱呼沈淮與都是“淮與”,而非“老師”。
可顧樂樂叫她也是“明茶”“明茶”,以至於杜明茶完全沒有轉過這個彎。
顧樂樂低頭:“也不能這麼說,淮與也會指點我學習……”
“淮與做什麼工作?”
“說起來的話,如今主要做房地產,賣賣房子,也賣些其他的東西,”顧樂樂盯著腳尖,“偶爾搞搞裝修設計。”
沈淮與屬於沈家大房,沈淮與如今排名第二,他上頭的堂兄沈從蘊如今做航運和百貨,沈淮與父親繼承了地產和大型商超,而沈淮與自己創建了一建築設計品牌,與他名下的地產互惠共利。
杜明茶如今跟老師參與的項目——非洲某國首都大劇院的設計投標,就是沈淮與名下設計院工作。
貧窮限製了杜明茶的想象能力。
她自動填補顧樂樂話中的意思。
原來淮老師是做房地產銷售的啊。
難怪他口才這樣好。
也難怪他幾乎每天都在穿正裝、襯衫。
“淮與最近工作很辛苦的,”顧樂樂小聲說,“他現在一大把年紀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天天就隻知道工作……”
他牢牢記得沈淮與的話,隻字不提沈。
顧樂樂雖然年紀小,卻也懂得基本的道理。
比如杜明茶不喜歡沈家的做派,不喜歡和沈少寒沾邊的事情。
更何況,不管怎麼說,沈淮與都是長輩,要是讓杜明茶知道他就是“尊敬的二爺爺”——
不堪設想。
顧樂樂腦子裡想法很簡單,他按照沈淮與的要求,隻說部分事實,不說謊。
剩下的話要杜明茶自己去腦補、理解。
可千萬彆讓把明茶嚇跑了啊!!!
顧樂樂繼續說:“淮與的爸爸過世早,媽媽又經常自殘……他和媽媽關係一直不太好,前些天工作忙,還要去醫院看望她,結果被媽媽扔了東西,差點砸傷臉……”
閱遍小言的杜明茶已經能腦補出那種畫麵了。
沈淮與白天不停見客戶,為了能夠拿下大單,有必要時還得親身上場,陪喝酒陪玩陪吃陪……哦,他應當不會為了業務□□。
業務應酬結束後,疲憊不堪地回家,還要去醫院照顧生病的媽媽;結果媽媽不僅不會心疼他,還會朝他丟東西——
杜明茶悄悄為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