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鄧老先生拉著杜明茶的手,念念叨叨的,說了不少鄧扶林小時候的事情。
老人家被這次病擊垮了,精神不濟,瞧著頭發都白了不少。
或許人到了老年某個階段會突然想開,鄧老先生難得向杜明茶提起她母親:“說實話,婉玲並不符合我心意,她太美了,偏偏沒有能配得上美貌的頭腦。美麗和任何一項優點加起來都是優勢,空有美貌毫無用處。”
杜明茶說:“但是我爸爸很喜歡。”
鄧老先生苦笑一聲:“我知道。”
頓了頓,他又說:“對了,我想著近幾日找個機會,讓你正式認沈二爺做乾爹。以後我要是有了什麼意外,還有你乾爹能照應你——”
“不用,”杜明茶說,“您隻是感冒了而已,身體健康著呢。”
“人遲早有那麼一天,”鄧老先生看自己枯瘦的手,若有所思,“給你找個後盾,也不是什麼壞處。你二爺是單身主義,人又講義氣,重承諾……你叫他一聲爸,總沒有壞處。”
杜明茶不吭聲了。
她這幾天醫院、學校、紫玉山莊、酒店四處跑,人瘦了些,隻是精神尚好,氣色也好。
最近幾日晚餐,病美人白靜吟都留她在家中一起吃晚飯,美人吃的東西不多,但很喜歡看杜明茶吃,好幾次,看她的目光都充滿憐愛。
就像是她的母親。
杜明茶不是好奇心特彆旺盛的人,她每日任務就是陪白靜吟聊聊天,偶爾去花園散散步,晚飯後,為白靜吟讀詩,讓她安眠入睡。
白靜吟有嚴重的失眠症,必須要專人念詩才能睡著。
杜明茶隻知道白靜吟丈夫因病早逝,也依稀聽聞兩人關係不好。後麵這點得到佐證,杜明茶在彆墅中從來沒有見到過白靜吟丈夫的照片。
一張都沒有。
白靜吟也從來不提,她臥室中有一架鋼琴,日日有人擦拭,但從來沒彈過,琴凳上蓋著布,像是被封印了。
杜明茶並不覺這種生活枯燥無味,白靜吟那邊的錢是日結的,她看著銀行卡裡漸漸多起來的數字,隻覺著開心。
她已經從孟老師那邊聽說了,大二時,會有前往法國巴黎高翻的交換名額,為期一年。
以杜明茶的績點和平時表現,隻要遞交申請,通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喜歡就不會覺著累。
杜明茶站在地鐵上,拉著扶手。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地鐵上人擠人,幾乎要把人擠成肉餅。杜明茶前麵站了一個黑羽絨服、格子衫的上班族,不怎麼注意個人衛生,也可能是忙到沒時間打理,衣服上有股酸酸的味道,熏的杜明茶胃部格外不適,隻能儘力往另一側避。
左邊還有對外國情侶,或許是為了遮蓋體味,香水味格外濃重,地鐵內暖氣足,杜明茶又穿的厚,被熏了一陣子,有些暈頭轉向,忍不住想要嘔吐,硬生生壓下去。
好不容易堅持到站,杜明茶從第一遍播報就開始擠,差點沒擠下去。
她身邊的哥們更慘,一臉懵逼地被擠下來,看著車廂門合上,還在感慨:“我還沒到站呢怎麼就給擠下來了???”
杜明茶:“……”
她從擠成沙丁魚罐頭的地鐵站往外移動,人挨著人,一眼過去全是各形各色的人頭。手上還沾著地鐵把手上的汗水,杜明茶覺著不乾淨,低頭扯了紙巾擦了好幾遍手。
轉角處,將弄臟的濕紙巾丟進垃圾桶,那種被弄臟的感覺還是沒有好轉。
擁擠車廂中,身邊人的異味簡直是大殺器,杜明茶出了地鐵口,仍舊覺著鼻翼間還有怪味,難受到爆炸,忍不住想要好好地洗一澡。
但是現在不行。
鄧老先生今天出院,為了慶祝他痊愈,鄧邊德特意在君白訂了酒店。
算是小規模的家宴,杜明茶也會過去。
隻是杜明茶沒有想到,沈少寒竟然也在,位置還被特意安排在杜明茶左手邊。
杜明茶微微皺眉,抬頭看鄧邊德。
後者好不容易才從女票男女支的風波中挺過來,麵色如常到仿佛大規模社死的人不是他。
此刻正笑眯眯地張羅著布菜,臉上看不出來什麼。
杜明茶讚歎他內心如此強大。
俗話說的真好啊,人不要臉則天下無敵。
鄧老先生對待沈少寒也不怎麼熱絡,瞧見他過來,也隻稍稍點點頭,不冷不熱的,連笑容也吝嗇。
上次沈少寒在小樹林和彆雲茶摟摟抱抱的模樣徹底激怒了他,老先生現在能容沈少寒坐在這裡,也是看在他連續幾日、趁明茶走後過來探病的麵子上。
鄧老先生不是沒有動過替杜明茶選個合心意男友的念頭,但之前沈從蘊一番話,暗指自己已有打算,令鄧老先生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再則,他也怕亂點鴛鴦譜,耽誤了孫女大事。
杜明茶對沈少寒繼續保持視而不見,完全不在意鄧邊德頻頻投來的目光。
鄧老先生如今身體初愈,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杜明茶為爺爺盛湯,細心地撇去上麵浮著的一層油,隻要清湯,親自端到他麵前。
又將魚肉細心摘去刺,隻要最嫩的那一塊,用公筷放到鄧老先生麵前碟子裡。
鄧言深看著杜明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下來,不由得有些赧顏。
說起來,鄧言深是家中長子,比杜明茶還大上幾歲。先前隻覺著這個妹妹不聽話,桀驁不馴,如今看她這樣細心照顧老人,忍不住反思。
難道錯的不是杜明茶,而是他自己?
一直以來執著追求所謂的“一家人姓”,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鄧邊德臉色不太好看,他倒著茶,側臉看鄧斯玉。
鄧斯玉仍舊一身純白布裙,低著頭,不與他對視。
五分鐘後,鄧邊德終於不耐煩,他放下杯子,叫她:“斯玉,你出來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鄧斯玉臉色蒼白,她站起來,跟在鄧邊德身後,出了門。
鄧邊德穿過走廊,一直走到電梯口,等鄧斯玉磨磨蹭蹭過來,他一巴掌打在鄧斯玉臉上,厲聲:“不是讓你把湯打翻,弄到杜明茶衣服上?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鄧斯玉被打了這麼一下,捂著臉,不抬頭:“爸爸,這樣不行。明茶她畢竟是我妹妹——”
“你當我養你是為了什麼?”鄧邊德冷笑,“沈少寒不願意要養女,我得把那老頭的親孫女送過去。我供你吃穿,供你上學讀書……現在到你回報的時候了,連這點都不肯做?”
鄧斯玉仍舊垂著頭。
臉頰火辣辣的疼,頭發散開,遮住臉頰,她想哭,但哭不出來。
“什麼妹妹不妹妹的,”鄧邊德越說越來氣,“你還真當自己是鄧家人了?你個——”
他惱怒異常,忍不住踢了鄧斯玉一腳,正在在她膝窩上。
疼的鄧斯玉站不起來,一下子跪在地上。
恰好此刻,電梯門打開,宋乘軒扶著醉醺醺的沈淮與下樓,一瞧見地毯上跪俯的鄧斯玉,沈淮與看了眼,沒認出來是誰。
酒精影響記憶力,他有些記不清了這一團亂糟糟的線條是誰。
但鄧邊德驚喜的一聲“二爺”讓他知道了這個男人是誰。
“公共場合打人?”沈淮與問,“鄧邊德,你這是想做什麼?”
地上,捂著臉的鄧斯玉抬頭看眼沈淮與,又垂下來。
她手撐著地毯起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鄧邊德被他的質問亂了陣腳,結結巴巴:“啊?沒有沒有,就是女兒不聽話,我管教管教……”
“家暴犯法,”沈淮與說,“也該注意影響。”
隻留下這麼兩句,沈淮與由宋乘軒扶著,往事先預訂的房間去。
今天是顧樂樂生日,他今日被灌的有些多,醉極了,身體不適。
再加上襯衫被酒弄汙,貼在身上不舒服,需要好好洗個澡。
有了沈淮與的話,鄧邊德不敢再教訓鄧斯玉,低聲罵了幾句死丫頭,才匆匆走過去。
鄧斯玉在外麵偷偷哭了一會,才伸手揉了揉臉頰,去衛生間補妝。
路上撞到個小男孩,瞧著像是顧樂樂那孩子。
如果是平時,鄧斯玉還會上去套個近乎,但今天不行了,她心裡不舒服,沒有心情,隻匆匆打個照麵就離開。
顧樂樂早聽顧迤邐說今天杜明茶也在,他精神振奮,眼看著沈淮與醉酒後被扶進房間,他也偷偷拿出自己的房卡——
他這個年紀,家長不放心他一人住酒店。顧迤邐和他父親顧清平今晚勢必要睡在一起,為了不妨礙這對夫妻,才給他安排在沈淮與的套房中。
顧樂樂捏著房卡,邁著小碎步到了鄧老先生所在的包廂中,先是一陣好爺爺好爺爺地叫,哄的鄧老先生心花怒放,才順理成章地把杜明茶成功“騙”出來。
顧樂樂將房卡遞給杜明茶,可憐巴巴仰臉看她:“明茶,我媽媽喝多了,現在一個人在套房裡麵吐……我擔心她會不舒服,你能陪我看看媽媽的情況嗎?”
顧樂樂遺傳了一雙黑葡萄的大眼睛,委屈狀看人時最令人招架不住。
杜明茶被他看的心軟,接過房卡,柔聲說:“那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顧樂樂興高采烈:“好呀。”
杜明茶想要拉顧樂樂的手,但這個小孩子第一次拒絕了,隻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杜明茶沒放在心上,隻當小家夥在意男女有彆。
刷卡進入套房,次臥門很安靜,主臥的門開著,裡麵透出燈光,依稀能聽到水聲。
顧樂樂不走了,他咬了咬唇,小聲說:“我怕媽媽正在洗澡,我去不合適,明茶,你自己過去吧。”
杜明茶沒有絲毫懷疑,她走過去,水聲太大,以至於她完全沒有聽到身後顧樂樂飛快離開、並將套房門關上的聲音。
主臥很大,圓床上被褥整齊,還擺放著開夜床後留下的晚安明信片,沒有坐過的痕跡。
磨砂玻璃浴室的門半開,水聲嘩嘩啦啦,杜明茶試探著叫:“顧女士?”
沒有人回應,隻是有重物忽然墜地的聲音。
杜明茶心裡一緊——
糟糕!顧迤邐不會喝醉了、神誌不清到摔倒了吧?
萬一頭摔在瓷磚上、或者浴缸上……
後果不堪設想。
她快步走過去,想要幫助顧迤邐。
耳側一點兒聲音也沒聽到,水聲依舊,嘩嘩啦啦,像是忘記關。
難道是摔暈過去了???
杜明茶心中緊張,一時間顧不得其他,直接推開玻璃門。
她急切不已:“顧女士——”
水聲終於在此刻清晰。
正在淋浴的沈淮與轉身,飛快扯毛巾遮住,震驚轉身看她。
杜明茶腦袋轟了一下。
她腦袋裡麵,卻蹦噠出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念頭。
果然是能夠與她紙片人老公相媲美的完美肌肉,完美身材。
不愧是or2.
以及。
2前麵的1也是猛1。
沉默三秒後。
杜明茶大概能猜到沈淮與接下來要說什麼。
在那麼那麼多的言情中,在這種意外看到對方坦誠的時刻,男主都會邪魅狂狷一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甩著大咚靠近,並挑起女主下巴,惡劣逗弄:“女人,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畢竟沈淮與的的確確具備這個令人滿意資本。
但是並沒有。
沈淮與安靜地用浴巾裹緊自己,關掉水。
頭發被打濕,水順著他的肌肉蜿蜒向下,沒入浴巾中,沾濕了一片。
他冷靜地說:“明茶,你彆這樣看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