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寒沉默了。
當初,事務繁多之後,他的確有那麼一段時間顧不上健身。外加近幾年剛剛接手,還要敲打董事會一群老東西……種種事情疊加到一起,他近期身材管理的確懈怠了。
隻是沒想到被小家夥這麼大大咧咧地指出來,沈少寒臉上有些掛不住,乾咳一聲,往後坐了坐。
小可頌搖晃著雙腿,她天生活潑好動,這一點也遺傳自明茶。杜明茶和沈淮與都不是那種喜歡拘束孩子的脾氣,確認小可頌的行為不會影響到彆人後,也不會約束。
沈少寒如今年歲漸長,身側人一一結婚生子,唯獨他孑然一身、顧影自憐。雖然也曾與幾個異性交往,但並沒有堅持到攜手共度婚姻的地步……此刻瞧著小可頌正坐在桌前,冰雪可愛的模樣,令他不禁暗暗豔羨沈淮與。
羨慕歸羨慕,他輕咳一聲,手肘壓著桌子,身體稍稍前傾,想要逗一逗小可頌:“可頌啊,怎麼媽媽給你取這個名字?”
小可頌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他:“你猜呢?”
這張酷似杜明茶的臉令沈少寒神思稍稍恍惚,事情過去多年,沈少寒當然不會再去回想、去思考當年種種。
隻是在午夜夢回,沈少寒仍舊控製不住地、夢到倘若自己當初和杜明茶結為連理會如何。
胳膊肘壓在桌子上,沈少寒低頭,瞧著小可頌,壓低聲音:“是不是因為明茶喜歡吃可頌?”
“你怎麼能直接叫我媽媽名字呢?”小可頌認真糾正,“你應該稱呼她為二奶奶,或者奶奶。”
沈少寒:“……”
小可頌的執拗勁兒超乎沈少寒想想,她又提醒:“你也不應該叫我可頌,你應該稱呼我為可頌姑姑,明白嗎?這是輩份,是禮節。”
沈少寒:“……”
好吧,看來這個孩子,還真的是遺傳到了沈淮與和杜明茶的口才。
簡直一模一樣。
“好吧,可頌小姑姑,”沈少寒被迫讓步,稍稍側身,“你還沒有回答我問題。”
“因為我媽媽在生我的時候吃了一個可頌啊,”小可頌理所當然地回答,“所以我就叫可頌啦。”
沈少寒問:“那怎麼不選最喜歡吃的食物?”
小可頌認真想了一下,告訴他:“我媽媽喜歡吃的菜?鐵鍋燉大鵝?醬大骨?京醬肉絲還是紅燒麅子筋?”
沈少寒:“……”
“我覺著可頌比帶把肘子好聽多了,”小可頌說,“你真笨呢,連個名字都不會起,難怪現在沒有人願意和你結婚。”
沈少寒選擇閉嘴。
小可頌個子小,胃口卻不小,她吃飯快,幾口吃飽,湊過來好奇問:“你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是因為沒有人喜歡你嗎?”
沈少寒:“……”
“不過也不要緊啦,”小可頌發自內心地說,“媽媽說了,人也有自主選擇單身的權利。”
沈少寒:“……”
問題在於他並非自主選擇。
“一輩子很短的啦,”小可頌說,“想必你已經單身習慣了吧?習慣著習慣著就過去了。”
沈少寒:“……”
他站起來,和藹可親地俯身對小可頌說:“我還有事,先回去了。等會記得和你爸爸媽媽說聲我走了……再見。”
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他腳步不停,繃著臉火速離開,要卷起風似的。
直到瞧見外麵明晃晃的太陽,沈少寒才結結實實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長籲一聲,喃喃低語:“這孩子……真成精了。”
臥室中。
杜明茶渾然不知自己女兒在剛才給沈少寒的心靈造成了暴擊。
她還沒有從混沌的夢境中醒來,頭腦不太清晰,趴在床上,摟著沈淮與睡過的枕頭,那上麵有著淡淡的柑橘味,混著香根草,杜明茶很喜歡這股味道。
就像沈淮與還在自己身邊。
杜明茶做了個奇怪的夢。
與其說夢,倒不如說是陷入回憶。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童年時候,小手小腳,穿著淡奶油黃的上衣,好奇地扒著車窗往外看。
臉上不久前剛剛起了風疹,雖然已經好了,但仍舊留了些小小的痕跡。
杜婉玲覺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從小也是這麼粗養過來,有個疤慢慢就會好了,就算好不了也沒什麼,小孩子嘛,磕磕碰碰,有點小疤痕也沒什麼。
但鄧扶林不這麼想。
他對唯一的女兒看的很重,本身又因不能讓女兒錦衣玉食地生活而有些愧疚。前些天杜明茶起風疹時,不能上課,不能出門,鄧扶林特意給她講故事,陪她玩遊戲,就是防止女兒因為無法出門而難過。
瞧著杜明茶臉上因為起紅色痘痘而留下的痕跡,鄧扶林更是心疼到直接關店幾天,開車帶著明茶去見自己的老同學,一來見見故人,給她祛除掉臉上的痕跡;二來想給她做個全麵的檢查,查清楚到底是什麼讓明茶近期總是無故摔跤。
這些事情都是杜明茶後期慢慢回憶起才在心底咀嚼到的甜絲絲,當時並沒有往更深層麵想。小孩子喜歡熱鬨,這也是杜明茶第一次進首都,隻貼著玻璃好奇地看著外麵的藍天白雲,胖乎乎的手指貼在玻璃窗上,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久,才回頭和爸爸說:“……路比我們家那邊寬耶,樓也要高好多哦。”
鄧扶林購置的房產位於j市稍偏遠的地方,近期又有大學城、小區、校區等建造,道路也在重新修整中,亂糟糟一片,的確不如這裡乾淨。
鄧扶林開著車,笑著回應女兒:“那明茶喜歡這裡嗎?”
杜明茶點頭:“喜歡!”
她已經跪坐在車後座上,小小手掌整個兒張開,貼在玻璃窗上,聽到鄧扶林說:“既然喜歡,那咱們明茶努努力,靠上這邊好不好?”
“好的!”
這樣鏗鏘有力地應下後,杜明茶忍不住又陷入苦惱:“可是,爸爸,T大和p大都很好,我要考哪一個呀?”
鄧扶林笑吟吟:“那明茶喜歡語文還是更喜歡數學?喜歡語文,就去P大;更喜歡數學,咱們就選T大……”
杜婉玲卻沒有說話。
她坐在另一旁,看著城市發呆。
杜明茶並不知道以前父母離開這個城市時有多麼狼狽,她撲過去抱住媽媽,頭抵著媽媽的胳膊,聞著她手上玉蘭油的香味,撒嬌地要媽媽給自己繼續講故事。
那時候杜明茶並沒有意識到,她沒有爺爺奶奶,也沒有姥姥姥爺。
她穿著爸爸給她買的新衣服,拉著媽媽的手,一蹦一跳地,跟著爸爸去看醫生。
這裡的醫院也比她去過的地方大,地板明晃晃,有著不好聞的氣味,杜明茶忍不住捂著鼻子,打了好幾個噴嚏。
剛打完噴嚏,抬頭,瞧見旁側病房門口,站了個穿著藍衣領白T校服的少年,正瞧著對麵的白牆發呆。
鄧扶林低頭,給杜明茶戴好口罩:“現在剛好,可彆再被傳染上病……”
杜婉玲覺著丈夫說的很有道理,她將包裡的方形絲巾取出來展開,嚴嚴實實地將女兒裹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
杜明茶隔著絲巾邊緣偷偷看那穿著夏季校服的少年,腦袋裡反反複複蹦噠著的,隻有“好好看”這三個字。
年幼的杜明茶認為,這個小哥哥是她從出生以來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他皮膚很白,睫毛濃長,瘦瘦高高,鼻梁很挺,有著極為濃色的眼睛。